野客叢書卷二


  宋 王楙 撰
  楊興妄作
  前漢楊興無傳見於他傳者班班可考觀其為人傾險反覆不安分守姑摭出為小人妄作之戒匡衡傳曰史高以外屬領尚書事蕭望之為副高與望之有隙長安令楊興說高曰將軍以親戚輔政貴重無二然衆庶論議令問休譽不專在將軍者彼誠有所間也富貴在身而列士不譽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平原文學匡衡材智有餘經學絶倫但以無階朝廷故隨牒遠方將軍誠召置幕府學士翕然歸仁以此顯示衆庶名流於世高然其言辟衡為議曹吏薦衡於上為郎中遷給事中劉向傳曰恭顯疾周堪用事而上内重堪患衆口浸潤無所取信時長安令楊興以材能幸常稱譽堪上欲以為助乃問興曰朝臣齗齗不可光禄勲何邪興謂上疑堪因順指曰堪非獨不可於朝廷自州里亦不可臣見衆人聞堪前與劉更生等謀毁骨肉以為當誅故臣前言堪不可誅者為國恩也上曰此何罪而誅興曰可賜爵勿令與事此最策之得也上於是疑之賈捐之傳曰石顯用事捐之數短顯以故不得官而長安令楊興新以材能得幸捐之欲得召見謂興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見言君蘭京兆尹可立得興曰縣官嘗言興瘉薛大夫君房勝充宗遠甚捐之復短石顯興曰顯鼎貴上信用之今欲進第從我計即得入矣捐之即與興共為薦顯奏曰竊見石顯本山東名族有禮義之家持正六年未嘗有過宜賜爵關内侯引其兄弟以為諸曹又薦興曰竊見長安令興事父母有曾子之孝事師有顔閔之材榮名聞於四方為長安令吏民敬嚮道路皆稱其能觀其下筆屬文則董仲舒進談則東方生置之爭臣則汲直用之介胄則冠軍侯施之治民則趙廣漢抱公絶私則尹翁歸興兼此六人而有之守道堅固執義不回臨大節而不可奪國之良臣也可試守京兆尹石顯聞知白之上乃下興捐之獄捐之棄市興髠鉗為城旦夫興以一令之微而冒昧如此略無忌憚當是之時不特興也如華陰守丞上封事薦朱雲可為御史大夫是亦以郡丞而薦兩府之重當時小臣何不安分如此蓋值元帝威權不振之際此曹敢肆其妄觀黄霸為丞相薦史高可太尉宣帝大怒至使尚書責問謂侍中高朕所自親君何越職而舉免冠謝罪數日乃決且宰相薦賢職也宣帝尚且責其越職况下寮乎使此曹當宣帝之時無所容其妄矣
  持國秉
  漢書史記周亞夫傳並曰許負相之曰君後三歲而侯侯八歲為將相持國秉注秉並作彼命切呼為柄字三劉無注是以柄字為無疑矣管子曰治國不失秉諸公之見想亦以此然僕又觀史記蔡澤傳澤從唐舉相曰吾聞先生相李兌曰百日之内持國秉政有之乎因疑亞夫傳持國秉下脱一政字秉只合作上聲呼蓋此二事甚相同而持國秉又皆得於相者之口恐是此意考前漢書諸言秉字處未嘗更有作柄字用者
  誣罔難明
  人以誣罔見加安可置而不辯直不疑買金償郎陳重買絝償郎二事首尾甚同固不失為厚德要非中道幸而見獲吾誣遂明苟或不獲吾何安而受此誣哉事惟其實而已吾果有是實受是名則可吾既無是實冒是名可乎哉此猶可也萬一誣我以殺人將何以處一取物之誣殺人之誣所積也僕觀陳直二公之誣因思天下之人蒙曖昧之寃者何可勝數訥者不能辯廉者不肯辯仁者不忍辯善者不容辯脱有一辯者又未必見察誣又未必伸獨奈何哉
  龔張對上無隱
  前漢尚有純實氣象雖小人有時乎不敢自欺龔遂入朝王生曰天子即問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陳宜曰皆聖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至上前如王生對上曰君安得長者之言而稱之遂曰臣非知此乃議曹教臣也兒寛為廷尉湯作奏即時得可異時湯見上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誰為之者湯以寛對不掠人之美以自耀龔遂可也湯或為之則知當時人物猶為近古
  楊惲有外祖風
  司馬遷遭腐刑後為中書令尊寵任職其故人任安予書責以古人推賢進士之義遷報書情詞幽深委蛇遜避使人讀之為之傷惻可以想象其當時亡聊之况蓋抑鬱之氣隨筆發露初非矯為故爾厥後其甥楊惲以口語坐廢其友人孫會宗與書戒以大臣廢退闔門惶懼之意惲報書委曲敷叙其怏怏不平之氣宛然有外祖風致蓋其平日讀外祖太史公記故發於詞旨不期而然雖人之筆力高下本於其材然師友淵源未有不因漸染而成之者梁江淹獄中一書情詞悽惋亦放遷作惜筆力不能及之
  未渠央
  今人詩句多用未渠央事往往不究來處渠字作平聲用按庭燎詩夜未央注云夜未渠央渠其據切當呼遽只此一音謂夜未遽盡也古樂府王融三婦豔詩曰丈人且安坐調絃未遽央又長安狹斜行曰丈夫且徐徐調絃未渠央淵明詩曰壽考豈渠央魯直詩曰木穿石槃未渠透並合呼遽史記尉佗曰使我居中國何渠不若漢班史作何遽不若漢益可驗也當時佚事
  事有存於當時史傳没其實而不聞者何可勝數如高祖時趙堯舉春李舜舉夏兒湯舉秋貢禹舉冬此事不因魏相檢舉祖宗故事而行何自而知此一條正在高皇帝所述詔書天子所服第八篇而前七篇所載者又不知何事史記所載禇先生曰田仁刺舉三河河南河内太守皆杜周子弟河東太守石丞相子孫仁刺三河皆下吏誅死今前漢杜周傳但言兩子夾河為郡守治皆殘酷不言所終而石丞相子孫又不載所謂河東太守者後漢梁統疏曰哀平繼體即位日淺聽斷尚寡丞相王嘉輕為穿鑿虧除先帝舊約定律數年之後百有餘事或不便於理或不厭民心謹擇其先害於治體者傅奏於左今王嘉傳及刑法志並無其事晋段灼疏曰帝驁委政舅家使權勢外移帝幸禹家拜禹牀下問天災事禹低卬五侯之間苟取容媚是以朱雲抗節求尚方劒以戒其餘今朱雲傳但云張禹以師傅位特進甚尊重雲上書請尚方劒斬佞臣一人張禹而不言其所以司馬温公作通鑑却連是文正合段灼之言舉此數端益知自古以來善惡之實漏網於史策間多矣天子所服一條又見於漢雜事乃知五時衣始於此
  卑之無甚高論
  今人以卑之無甚高論之語郤所說之卑者甚失當時之意按張釋之傳釋之朝畢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無甚高論令今可行也於是釋之言秦漢間事秦所以失漢所以興者文帝稱善所謂卑之無甚高論者文帝懼釋之陳五帝三王上古久遠之事無益於時故令陳今可行之說釋之遂言秦漢之事文帝所以稱善則卑之無甚高論自是兩句今人作一句讀之所以失當時之意也
  天亡秦兆
  班固作前漢書所以寓勸戒意深矣僕觀其作列傳七十卷而以陳勝為傳首蓋次其時之先後故爾然作勝傳未言其他首曰勝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而歎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勝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固首載此語有以見天亡秦之兆其已久矣次作項籍傳又言秦始皇東游會稽梁與籍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匹夫而敢為此語益以驗天亡秦之兆果不可遏然後知高祖之起所以應天順人者也
  次公何義
  筆談云景祐中審刑院斷獄有使臣何次公具獄主判官方進呈上忽曰此人名次公何義主判官不能對是時龎莊敏公為殿中丞審刑院詳議官從長官上殿乃越次對曰臣嘗讀前漢書黄霸字次公蓋以霸次王也此人名慕黄霸之為人上頷之僕謂龎證既迂其說無義不若曰臣讀漢書蓋寛饒字次公魏丞相所謂次公醒而狂者是也寛饒為人公廉鯁直無所回避此人必慕寛饒之為人此說為得且前漢書所載四次公又有張次公桓次公者奚獨霸哉莊敏想倉卒之間偶記得黄霸字次公故以為對耳僕考漢人字次公之意為其兄弟間居其次者如云仲卿次君耳龎謂霸次王鑿矣玉壺清話載此事謂梁適吳曾漫録載此不辨所以但謂非適云云
  楚王好細腰
  傳曰楚王好細腰宫中多餓死荀子乃曰楚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墨子又曰楚王好細腰國多餓人淮南子亦曰靈王好細腰民有殺食而自饑也人君好細腰不過宫人豈欲朝臣與國人皆細腰乎天下之事訛謬之遠大率如此豈獨一細腰事乎
  經書因誤
  經書間亦有流傳之誤因遷就為本文者甚多如禮記引君牙之詞曰夏暑雨小民惟曰怨資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註謂資讀為至齊梁之語聲之誤也夏日暑雨小民怨天至冬祁寒小民又怨天案今君牙之文曰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其本文如此惟禮記中誤寫咨為資而下文又脱一咨字遂曲為之說以全其文義如此又如中庸曰素隱行怪漢志則曰索隱行怪此如書序八卦謂之八索徐邈以為八素蓋索與素字文相近故耳稱漢年數
  祭遵死范升上疏曰斯大漢厚下安人之德所以累世十餘歷載數百杜篤論都賦曰創業於高祖嗣傳於孝惠祚缺於孝平傳世十一歷歲三百然漢家至此纔二百餘年耳或謂數百或謂三百無乃過乎大抵文人紀年多不甚契勘又如唐儒學啖助傳贊云孔子殁數千年考孔子至是時實未滿千五百年也事有見於他傳
  班史事有本傳不載而見於他傳者帝驁時立趙飛燕為皇后怒劉輔直諫囚之掖庭左將軍辛慶忌等上書救輔遂得减死朱雲請尚方劒斬張禹上怒將殺之慶忌免冠解印綬叩頭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敢以死爭叩頭流血上意乃解此二事慶忌本傳不載而見劉輔朱雲傳武帝時兒寛有重罪繫按道侯韓說諫曰前吾丘壽王死陛下至今惜之今殺寛後將復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貰寛復用之此事兒寛傳不載而見劉向傳破羌將軍武賢在軍中與中郎將卬宴語卬道車騎將軍張安世始嘗不快於上欲誅之卬家將軍以為安世本持槖簪筆事孝武帝數十年見謂忠謹宜全度之安世用是得免此事安世傳不載而見趙充國傳
  官名沿革輕重不同
  漢大將軍甚重宣帝中興霍光功居第一為大將軍麒麟畫像不敢書名而張安世韓增之徒則曰車騎將軍衛將軍示莫敢抗也其重如此唐至德間官爵虚濫至以大將軍告身易一醉又何其輕也漢侍中雖比二千石其職甚微分掌乘輿服物下至持䙝器虎子之屬武帝以孔安國為侍中以其儒者特聽掌御坐唾壺當時榮之故舊儀謂侍中為執虎子至唐遂以為宰相之任又如僕射本秦主射之官至唐亦以為宰相之號其輕重不等如此
  何敞引陳平語
  何敞曰陳平生於征戰之世猶知宰相之分云外鎮四夷内撫諸侯使卿大夫各得其宜按陳平傳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内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敞以四夷為外諸侯為内而不知平以四夷諸侯皆為外而以親附百姓為内也此蓋一時引用不審細故耳殷浩失望
  士大夫之名節要其終而後信區區於一時僕未敢以為必然者殷浩少有盛名三府交辟不就二庾請以為屬不從屛居墓所且幾十年時人擬之管葛王濛謝尚當代偉人亦伺其出處以卜江左興廢因相與省之知浩有確然之志既反相謂曰深源不起當如蒼生何其望重如此庾翼貽書勉為時起浩固辭褚裒力薦於簡文徵為揚州刺史浩又上疏遜謝簡文答書力挽之浩復辭避自三月至七月稽命如是之久不得已然後勉強受之可見殷浩當時不肯出仕而士大夫屬望於浩如此之切雖商之伊尹周之呂望殆不過此浩之出也竊意必能康濟四海以慰中外之望然經略中原疎而無術與桓温不恊且所用非人卒底桑山之衂浩之出不惟一事無立而喪師辱國殆有甚焉朝野於是大失所望削爵貶竄固其宜也而咄咄書空不能自遣又可笑者浩在貶所其甥告歸灑然起貧賤親戚離之感至於揮淚何遽至此後桓温遺書示以引用之意斯言未必非戲耳浩一聞其說欣然許之答書慮有乖謬以忤其意開閉數十竟逹空函臨事顛錯如此可笑其胷中可知且喧寂聚散人之常態何必苦為悲戚讎人見招未必美意正以示辱而甘心從之其無耻如此尤可鄙也且殷浩一殷浩耳向也諸公翕然引用堅執不起今也一聞桓温之言便欣然相從向也志節甚厲爵禄不動今也貶所失侣遂至悲泣何其無特操邪是蓋浩平日區區矯飾者至此而敗矣人惟誠實不可破苟或矯偽未有不敗者僕嘗論之向使殷浩始終不起竟守此志則天下後世將抱不足之恨浩之為浩遂指以為夷齊四皓之倫高名偉德照耀史冊與日月爭光可也彼安導輩豈能望其髣髴哉及是一出一敗塗地而浩之為浩乃始得其真在向之期望者皆可指為笑端於是知士大夫之名節要其終而後定而始之區區皆得以欺人僕深有感於殷浩之事且笑晋人幾為殷浩所欺故極論之
  晋惠問蝦蟆聲
  晋惠帝時政出羣下貨賂公行勢位之家以勢陵物風俗至不美也王沉於是作釋時論魯襃於是作錢神論杜嵩於是作任子春秋固皆疾時之敝而為是言以僕觀之恐亦不能無私意嵩略傳不得而考也襃為貧沉為時豪所抑故爾使襃富於財而沉得志二者之論恐未必作史氏知之故於惠帝紀末特表三子疾時之作且繼之曰帝在華林園聞蝦蟆聲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為私乎無亦密寓其譏之之意與觀漢唐黨人言事者不為不當然互相摩軋適為亂階又不知所言者為官乎為私乎
  率邇逖聽
  史記司馬相如封禪書曰率邇者踵武逖聽者風聲漢書作聽逖漢書嚴安書曰合從連衡馳車轂擊而史記作擊轂二處各具本意所注其承襲也久矣所謂率邇逖聽馳車轂擊之語其亦楚辭吉日時良句法與江總表逖聽前事沈約啓逖聽所未書
  野客叢書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