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一 子部一


  子部總敘
  自《六經》以外立説者,皆子書也。其初亦相淆,自《七略》區而列之,名品乃定。其初亦相軋,自董仲舒别而白之,醇駁乃分。其中或佚不傳,或傳而後莫為繼,或古無其目而今增,古各為類而今合,大都篇帙繁富。可以自為部分者,儒家以外有兵家,有法家,有農家,有醫家,有天文算法,有術數,有藝術,有譜錄,有雜家,有類書,有小説家,其别教則有釋家,有道家,敘而次之,凡十四類。儒家尚矣。有文事者有武備,故次之以兵家。兵,刑類也。唐虞無皋陶,則寇賊姦宄無所禁,必不能風動時雍,故次以法家。民,國之本也;穀,民之天也,故次以農家。本草經方,技術之事也,而生死繫焉。神農、黄帝以聖人為天子,尚親治之,故次以醫家。重民事者先授時,授時本測候,測候本積數,故次以天文算法。以上六家,皆治世者所有事也。百家方技,或有益,或無益,而其説久行,理難竟廢,故次以術數。遊藝亦學問之餘事,一技入神,器或寓道,故次以藝術。以上二家,皆小道之可觀者也。《詩》取多識,《易》稱制器,博聞有取,利用攸資,故次以譜錄。羣言岐出,不名一類,總為薈稡,皆可採摭菁英,故次以雜家。隸事分類,亦雜言也,舊附於子部,今從其例,故次以類書。稗官所述,其事末矣,用廣見聞,愈於博弈,故次以小説家。以上四家,皆旁資參考者也。二氏,外學也,故次以釋家、道家終焉。夫學者研理於經,可以正天下之是非;徵事於史,可以明古今之成敗,餘皆雜學也。然儒家本六藝之支流,雖其閒依草附木,不能免門户之私。而數大儒明道立言,炳然具在,要可與經史旁參。其餘雖真偽相雜,醇疵互見,然凡能自名一家者,必有一節之足以自立。即其不合於聖人者,存之亦可為鑒戒。“雖有絲麻,無棄菅蒯”,“狂夫之言,聖人擇焉”。在博收而慎取之爾。儒家類一
  古之儒者,立身行己,誦法先王,務以通經適用而已,無敢自命聖賢者。王通教授河汾,始摹擬尼山,遞相標榜,此亦世變之漸矣。迨託克託等修《宋史》,以道學、儒林分為兩傳。而當時所謂“道學”者,又自分二派,筆舌交攻。自時厥後,天下惟朱、陸是爭,門户别而朋黨起,恩讎報復,蔓延者垂數百年。明之末葉,其禍遂及於宗社。惟好名、好勝之私心不能自克,故相激而至是也。聖門設教之意,其果若是乎?今所錄者,大旨以濂、洛、關、閩為宗。而依附門牆,藉詞衛道者,則僅存其目。金谿、姚江之派,亦不廢所長。惟顯然以佛語解經者,則斥入雜家。凡以風示儒者無植黨,無近名,無大言而不慙,無空談而鮮用1。則庶幾孔、孟之正傳矣。
  【彙訂】
  1.“用”,殿本作“實”。
  孔子家語十卷(内府藏本)
  魏王肅註。肅字子雍,東海人,官至中領軍散騎常侍。事蹟具《三國志》本傳。是書肅自序云:“鄭氏學行五十載矣,義理不安,違錯者多,是以奪而易之。孔子二十二世孫有孔猛者,家有其先人之書,昔相從學。頃還家,方取以來。與予所論,有若重規疊矩”云云。是此本自肅始傳也。考《漢書·藝文志》有《孔子家語》二十七卷,顏師古註云:“非今所有《家語》”。《禮·樂記》稱:“舜彈五弦之琴以歌《南風》”,鄭註:“其詞未聞”。孔穎達疏載肅作《聖證論》,引《家語》“阜財解慍”之詩以難康成。又載馬昭之説,謂:“《家語》,王肅所增加,非鄭所見”。故王柏《家語考》曰:“四十四篇之《家語》,乃王肅自取《左傳》、《國語》、《荀》、《孟》、二《戴記》,割裂織成之。孔衍之序,亦王肅自為也。”獨史繩祖《學齋佔畢》曰:“《大戴》一書,雖列之十四經,然其書大抵雜取《家語》之書,分析而為篇目。其《公冠篇》載成王冠,祝辭内有‘先帝’及‘陛下’字,周初豈曾有此?《家語》止稱‘王’字,當以《家語》為正”云云。今考“陛下離顯先帝之光曜”已下,篇内已明云“孝昭冠辭”,繩祖誤連為祝雍之言,殊未之考。蓋王肅襲取《公冠篇》為《冠頌》,已誤合孝昭冠辭於成王冠辭,故删去“先帝”、“陛下”字,竄改“王”字。《家語》襲《大戴》,非《大戴》襲《家語》,就此一條,亦其明證。其割裂他書,亦往往類此。反覆考證,其出於肅手無疑。特其流傳已久1,且遺文軼事,往往多見於其中,故自唐以來,知其偽而不能廢也。其書至明代,傳本頗稀,故何孟春所註《家語》,自云“未見王肅本”。王鏊《震澤長語》亦稱:“《家語》今本,為近世妄庸所删削。惟有王肅註者,今本所無多具焉”,則亦僅見之也。明代所傳凡二本,閩徐??家本中缺二十餘頁,海虞毛晉家本稍異,而首尾完全。今徐本不知存佚。此本則毛晉所校刊,較之坊刻,猶為近古者矣。
  【彙訂】
  1.“已”,殿本作“既”。
  荀子二十卷(内府藏本)
  周荀況撰。況,趙人。嘗仕楚為蘭陵令,亦曰荀卿。漢人或稱曰孫卿,則以宣帝諱詢,避嫌名也1。《漢志》“儒家”載《荀卿》三十三篇2,王應麟《考證》謂當作三十二篇。劉向《校書序錄》稱:“孫卿書凡三百二十三篇,以相校除重複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三篇3,為十二卷,題曰《新書》。”唐楊倞分易舊第,編為二十卷,復為之註,更名《荀子》,即今本也。考劉向《序錄》,卿以齊宣王時來游稷下。後仕楚,春申君死而卿廢。然《史記·六國年表》載春申君之死,上距宣王之末凡八十七年。《史記》稱卿“年五十始游齊”,則春申君死之年,卿年當一百三十七矣,於理不近。晁公武《讀書志》謂《史記》所云“年五十”為“年十五”之譌,意其或然。宋濂《荀子書後》又以為襄王時游稷下,亦未詳所本。總之戰國時人爾,其生卒年月已不可確考矣。況之著書,主於明周、孔之教,崇禮而勸學。其中最為口實者,莫過於《非十二子》及《性惡》兩篇。王應麟《困學紀聞》據《韓詩外傳》所引,卿但非十子,而無子思、孟子,以今本為其徒李斯等所增。不知子思、孟子後來論定為聖賢耳。其在當時,固亦卿之曹偶,是猶朱、陸之相非,不足訝也。至其以性為惡,以善為偽,誠未免於理未融。然卿恐人恃性善之説,任自然而廢學,因言性不可恃,當勉力于先王之教。故其言曰:“凡性者,天之所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聖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是性、偽之分也。”其辨白“偽”字甚明。楊倞註亦曰:“偽,為也。凡非天性而人作為之者,皆謂之偽。故偽字人旁加為,亦會意字也。”其説亦合卿本意。後人昧于訓詁,誤以為真偽之偽,遂譁然掊擊,謂卿蔑視禮義,如老、莊之所言。是非惟未睹其全書,即《性惡》一篇自篇首二句以外,亦未竟讀矣。平心而論,卿之學源出孔門,在諸子之中最為近正,是其所長;主持太甚,詞義或至於過當,是其所短。韓愈“大醇小疵”之説,要為定論,餘皆好惡之詞也。楊倞所註亦頗詳洽。《唐書·藝文志》以倞為楊汝士子,而《宰相世系表》則載楊汝士三子:一名知温,一名知遠,一名知至,無名倞者。《表》、《志》同出歐陽修手,不知何以互異。意者倞或改名,如温庭筠之一名岐歟?
  【彙訂】
  1.漢人不避嫌名,荀之為孫,如孟卯之為芒卯,司徒之為申徒,語音之轉也。(顧炎武:《日知錄》)
  2.《漢書·藝文志》原文作《孫卿子》三十三篇。(陳尚君張金耀主撰:《四庫提要精讀》)
  3.劉向《孫卿書序錄》原文作“孫卿書凡三百二十二篇,以相校除複重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二篇”。(同上)
  孔叢子三卷(内府藏本)
  舊本題曰孔鮒撰。所載仲尼而下子上、子高、子順之言行,凡二十一篇。又以孔臧所著賦與書上下二篇附綴於末,别名曰《連叢》。鮒字子魚,孔子八世孫,仕陳涉為博士。臧,高祖功臣孔藂之子1,嗣爵蓼侯,武帝時官太常。其書《文獻通考》作七卷,今本三卷,不知何人所併。晁公武《讀書志》云:“《漢志》無《孔叢子》,儒家有《孔臧》十篇,雜家有《孔甲盤盂書》二十六篇,其《獨治篇》,鮒或稱孔甲。意者《孔叢子》即《孔甲盤盂》,《連叢》即《孔臧書》。”案,《漢書·藝文志》顏師古註,謂孔甲“黄帝之史,或云夏后孔甲,似皆非。”則《孔叢》非《盤盂》。又《志》于儒家《孔臧》十篇外,詩賦家别出《孔臧賦》二十篇。今《連叢》有賦,則亦非儒家之孔臧。公武未免附會2。《朱子語類》謂:“《孔叢子》文氣軟弱,不似西漢文字,蓋其後人集先世遺文而成之者。”陳振孫《書錄解題》亦謂:“案,《孔光傳》:‘孔子八世孫鮒,魏相順之子,為陳涉博士,死陳下。’則固不得為漢人。而其書記鮒之没,則又安得以為鮒撰?”其説當矣。《隋書·經籍志》論語家有《孔叢》七卷。註曰:“陳勝博士孔鮒撰”。其《序錄》稱《孔叢》、《家語》並孔氏所傳仲尼之旨,則其書出於唐以前。然《家語》出王肅依託,《隋志》既誤以為真,則所云《孔叢》出孔氏所傳者,亦未為確證。朱子所疑,蓋非無見3。即如“《舜典》‘禋于六宗’,何謂也?子曰:‘所宗者六,皆潔祀之也。埋少牢于泰昭,所以祭時也;祖迎于坎壇,所以祭寒暑也;主于郊宫,所以祭日也;夜明,所以祭月也;幽禜,所以祭星也;雩禜,所以祭水旱也。禋于六宗,此之謂也。’”其説與偽《孔傳》、偽《家語》並同,是亦晚出之明證也。其中第十一篇即世所傳《小爾雅》,註疏家往往引之,然皆在晉、宋以後。惟《公羊傳疏》所引賈逵之説,謂“俗儒以六兩為鋝”,正出此書。然謂之俗儒,則非《漢藝文志》之《小爾雅》矣。又《水經注》引《孔叢子》曰:“夫子墓塋方一里,在魯城北六里泗水上。諸孔氏封五十餘所,人名昭穆,不可復識。有銘碑三所4,獸碣具存”云云。今本無此文,似非完帙。然其文與全書不類,且不似孔氏子孫語。或酈道元誤證,抑或傳寫有譌,以他書誤題孔叢歟5?
  【彙訂】
  1.“孔藂”,殿本作“孔聚”,誤。
  2.顏師古註語意乃此書非出於黄帝之史或夏後孔甲之手,則當出自秦漢時孔甲。又,儒家之孔臧同時有賦,亦合乎情理。(楊軍:《孔叢子考證》)
  3.此書前四篇記孔子,確有原始材料,其時代在漢興之前。第五至十記子思,乃採輯《子思子》而成。第十一篇《小爾雅》,作于漢成帝閒,作者當為孔安國曾孫子立與其子子元。第十二至十四記子高,敍事細節詳盡,未謬于史,或係子高自撰,涵有其《讕言》之文。第十五至十七記子順,敍事尤詳,偶露自述之蹟,當係其親近之人據知見或傳聞並綜合自撰材料而成。第十八篇《詰墨》,末節載“曹明問子魚曰:‘觀子《詰墨》之辭’”云云,則確係孔鮒手筆。第十九至二十一記孔鮒,《獨治》篇明言藏書,恐非漢惠帝除挾書令之前所撰。且載孔鮒語陳王問對詳盡,其作者如非親歷,至少當時身在陳地,可能是孔鮒之弟子襄。前十八篇未見子家、子京二代事,則此書非出自較近之子高、子順輩,且獨載孔鮒《詰墨》專文,則其採集編撰者亦應為孔鮒(除《小爾雅》外)。《連叢子》上篇之《敘書》即全書後序,敘及“長子之後承殷統為宋公”,據《漢書·外戚恩澤侯表》事在漢平帝元始二年,又據《漢書·王莽傳》,莽始建國元年,以“殷後宋公孔弘運轉次移,更分為章昭侯。”可知《孔叢子》本書二十一篇編定於元始二年(2)至始建國元年(9)之閒。而《連叢子》載至孔子二十世孫季彥事,當係二十一世孫孔羨編訂。(黄懷信:《<孔叢子>的時代與作者》、《新撰<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三則》;孫少華:《<孔叢子>的成書時代與作者及其材料來源》)
  4.“孔氏”,殿本作“孔邱〔丘〕”,誤;“銘碑”,殿本作“碑銘”,疑誤,據《水經注》卷二十五“泗水”條原文。
  5.《水經注》卷六又引《孔叢子》猗頓事却見於今本,可證酈道元所見或異於今本,誤證或傳寫有譌之説輕率。(孫少華:《<孔叢子>的成書時代與作者及其材料來源》)
  新語二卷(内府藏本)
  舊本題漢陸賈撰。案,《漢書》賈本傳稱著《新語》十二篇。《漢書·藝文志》儒家“《陸賈》二十七篇1”,蓋兼他所論述計之。《隋志》則作《新語》二卷。此本卷數與《隋志》合,篇數與本傳合,似為舊本。然《漢書·司馬遷傳》稱遷取《戰國策》、《楚漢春秋》、陸賈《新語》作《史記》2。《楚漢春秋》,張守節《正義》猶引之,今佚不可考。《戰國策》取九十三事,皆與今本合。惟是書之文,悉不見於《史記》3。王充《論衡·本性篇》引陸賈曰:“天地生人也,以禮義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則順,順謂之道。”今本亦無其文。又《穀梁傳》至漢武帝時始出,而《道基篇》末乃引“《穀梁傳》曰4”,時代尤相牴牾。其殆後人依託,非賈原本歟5?考馬總《意林》所載,皆與今本相符。李善《文選註》于司馬彪《贈山濤》詩引《新語》曰:“楩梓仆則為世用”;于王粲《從軍詩》引《新語》曰:“聖人承天威,承天功,與之爭功,豈不難哉”;于陸機《日出東南隅行》引《新語》曰:“高臺百仞”;於《古詩》第一首引《新語》曰:“邪臣之蔽賢,猶浮雲之鄣日月6”;于張載《雜詩》第七首引《新語》曰:“建大功於天下者,必垂名于萬世也”。以今本核校,雖文句有詳略異同,而大致亦悉相應,似其偽猶在唐前。惟《玉海》稱:“陸賈《新語》今存於世者,《道基》、《術事》、《輔政》、《無為》、《資賢》7、《至德》、《懷慮》,纔七篇。”此本十有二篇,乃反多於宋本,為不可解。或後人因不完之本補綴五篇,以合本傳舊目也8。今但據其書論之,則大旨皆崇王道,黜霸術,歸本于修身用人。其稱引《老子》者,惟《思務篇》引“上德不德”一語,餘皆以孔氏為宗。所援據多《春秋》、《論語》之文。漢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也。流傳既久,其真其贗,存而不論可矣。所載“衛公子鱄奔晉”一條,與三《傳》皆不合,莫詳所本9。中多闕文,亦無可校補。所稱“文公種米”、“曾子駕羊”諸事,劉晝《新論》、馬總《意林》皆全句引之,知無譌誤,然皆不知其何説。又“據犁嗝報”之語,訓詁亦不可通10。古書佚亡,今不盡見,闕所不知可也。
  【彙訂】
  1.《漢書·藝文志》儒家類著錄《陸賈》二十三篇。(胡玉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補正》)
  2.《漢書·司馬遷傳》未言取陸賈《新語》,《總目》蓋襲高似孫《子略》之誤。(同上)
  3.《史記·屈原傳》曰:“智伯極武,秦任刑法”,當即本之《新語·道基》“知伯仗威任力,兼三晉而亡……秦二世尚刑而亡”。(李鼎芳:《陸賈<新語>及其思想論述——<新語會校註>代序》)
  4.“引穀梁傳曰”,殿本作“引及穀梁傳”。
  5.《漢書·藝文志》儒家著錄《陸賈》二十三篇,《論衡·本性篇》稱“陸賈曰”,不稱“《新語》曰”,則今本《新語》無其文,亦不足異。《論衡·書虚篇》、《薄葬篇》及《西京雜記》卷三所引陸賈言論亦不見於今本《新語》。《穀梁傳》雖漢武時始立學,然據《漢書·楚元王傳》及《儒林傳》,魯申公《穀梁春秋》之學受之于浮丘伯,陸賈與浮丘伯同時且同處一地,非不及見《穀梁春秋》之學。《新語·辨惑篇》引魯定公與齊侯會于夾穀事,《至德篇》云魯莊公與民爭山林藪澤之利等,皆用《穀梁》師説。(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6.“鄣”,殿本作“蔽”,誤,據《文選註》卷二九原文。
  7.此書今本第七篇為《資質》,《玉海》卷五五誤作《資賢》。(王利器:《新語校註》)
  8.唐魏徵等編《羣書治要》載《新語》有八篇,其《辨惑》、《本行》、《明誡》、《思務》四篇,皆非王應麟所見。宋黄震《黄氏日抄》卷五六云:“《新語》十二篇,漢大中大夫陸賈所撰。”其所述篇目,與今本皆合,且能每篇言其作意,是十二篇未嘗闕也。王應麟偶見不全之本耳。(嚴可均:《新語敘》;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9.此條實據《穀梁》襄二十七年傳,《公羊》何休註亦與《新語》同。(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10.《羣書治要》卷四十引作“據犁接耜”,今本傳寫誤作“據犁嗝報”。(同上)
  新書十卷(通行本)
  漢賈誼撰。《漢書·藝文志》儒家“《賈誼》五十八篇”。《崇文總目》云:“本七十二篇。劉向删定為五十八篇。隋、唐《志》皆九卷,别本或為十卷。”考今隋、唐《志》皆作十卷,無九卷之説。蓋校刊《隋書》、《唐書》者未見《崇文總目》,反據今本追改之。明人傳刻古書,往往如是,不足怪也1。然今本僅五十六篇,又《問孝》一篇有錄無書,實五十五篇,已非北宋本之舊。又陳振孫《書錄解題》稱:“首載《過秦論》,末為《弔湘賦》,且略節誼本傳於第十一卷中。”今本雖首載《過秦論》,而末無《弔湘賦》,亦無附錄之第十一卷,且併非南宋時本矣2。其書多取誼本傳所載之文,割裂其章段,顛倒其次序,而加以標題,殊瞀亂無條理。《朱子語錄》曰:“賈誼《新書》除了《漢書》中所載,餘亦難得粹者,看來只是賈誼一雜記稿耳。中閒事事有些個。”陳振孫亦謂其非《漢書》所有者輒淺駁不足觀,決非誼本書。今考《漢書》誼本傳“贊”,稱:“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於世事者著於傳。”應劭《漢書註》亦于《過秦論》下註曰:“賈誼書第一篇名也”。則本傳所載皆五十八篇所有,足為顯證3。“贊”又稱:“三表五餌以係單于”,顏師古註所引《賈誼書》,與今本同。又《文帝本紀》註引《賈誼書》“衛侯朝于周,周行人問其名”,亦與今本同。則今本即唐人所見,亦足為顯證。然決無摘錄一段立一篇名之理,亦決無連綴十數篇合為奏疏一篇上之朝廷之理。疑誼《過秦論》、《治安策》等本皆為五十八篇之一。後原本散佚,好事者因取本傳所有諸篇,離析其文,各為標目,以足五十八篇之數,故餖飣至此。其書不全真,亦不全偽。朱子以為雜記之稿,固未核其實;陳氏以為決非誼書,尤非篤論也4。且其中為《漢書》所不載者,雖往往類《説苑》、《新序》、《韓詩外傳》,然如《青史氏之記》,具載胎教之古禮;《修政語》上下兩篇,多帝王之遺訓;《保傅篇》、《容經篇》並敷陳古典,具有源本。其解《詩》之“騶虞”,《易》之“潛龍”、“亢龍”,亦深得經義。又安可盡以淺駁不粹目之哉!雖殘闕失次,要不能以斷爛棄之矣。
  【彙訂】
  1.《舊唐書·經籍志》實作九卷。高似孫《子略》目及《玉海》卷五五引《隋書·經籍志》,均作《賈子》十卷,錄一卷。是南宋人所見《隋書·經籍志》,已同今本,非明人所追改也。
  2.《玉海》卷五五備載《新書》目錄,卷五内《問孝》下註“闕”字,卷十《禮容語》上下註云“上篇闕”。知《問孝篇》之有錄無書,非自明本始。南宋時《新書》亦非僅有陳振孫所見一本,明本實較之南宋刻本,文字並無闕失。
  3.凡載於《漢書》本傳者,乃從五十八篇之中擷其精華,然其閒斧鑿之痕,有顯然可見者。《過秦論》乃《陳涉傳贊》所引,不在本傳之中。
  4.古人之書,書於竹簡,篇卷不宜過長,其常所誦讀,則又斷篇而為章,以便精熟易記。一篇之文可摘錄數十字,即别為之名。班固明云“誼數上疏陳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曰”云云,可知《治安策》本非一篇,其連綴數篇為一篇者,班固也,非賈誼也。(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鹽鐵論十二卷(内府藏本)
  漢桓寬撰。寬字次公,汝南人。宣帝時舉為郎,官至廬江太守丞。昭帝始元六年,詔郡國舉賢良文學之士,問以民所疾苦。皆請罷鹽鐵、榷酤,與御史大夫桑宏〔弘〕羊等建議相詰難。寬集其所論,為書凡六十篇,篇各標目。實則反覆問答,諸篇皆首尾相屬。後罷榷酤,而鹽鐵則如舊。故寬作是書,惟以“鹽鐵”為名,蓋惜其議不盡行也。書末《雜論》一篇,述汝南朱子伯之言,記賢良茂陵唐生、文學魯萬生等六十餘人,而最推中山劉子雍、九江祝生,於桑宏羊、車千秋深著微詞。蓋其著書之大旨,所論皆食貨之事1,而言皆述先王,稱六經,故諸史皆列之儒家。黄虞稷《千頃堂書目》改隸史部“食貨類”中,循名而失其實矣。明嘉靖癸丑,華亭張之象為之註。雖無所發明,而事實亦粗具梗概。今並錄之,以備考核焉。
  【彙訂】
  1.“皆”,殿本作“雖”。
  説苑二十卷(江蘇巡撫採進本)1
  漢劉向撰。向字子政,初名更生。以父任為輦郎,歷官中壘校尉。事蹟具《漢書》本傳2。是書凡二十篇。隋、唐《志》皆同。《崇文總目》云:“今存者五篇,餘皆亡。”曾鞏校書序云:“得十五篇于士大夫家,與舊為二十篇。”晁公武《讀書志》云:“劉向《説苑》以君道、臣術、建本、立節、貴德、復恩、政理、尊賢、正諫、法誡、善説、奉使、權謀、至公、指武、談叢、雜言、辨物、修文為目,陽嘉四年上之3,闕第二十卷。曾子固所得之二十篇,正是析十九卷作《修文》上4、下篇耳。”今本第十《法誡篇》作《敬慎》,而《修文篇》後有《反質篇》。陸游《渭南集》記李德芻之言,謂得高麗所進本補成完書。則宋時已有此本,晁公武偶未見也。其書皆錄遺聞佚事足為法戒之資者,其例略如《詩外傳》。葉大慶《考古質疑》摘其“趙襄子賞晉陽之功孔子稱之”一條、“諸禦已諫楚莊王築臺引伍子胥”一條、“晏子使吳見夫差”一條、“晉太史屠餘與周桓公論晉平公”一條、“晉勝智氏後闔閭襲郢”一條、“楚左史倚相論越破吳”一條、“晏子送曾子”一條、“晉昭公時戰邲”一條、“孔子對趙襄子”一條,皆時代先後,邈不相及。又介子推、舟之僑並載其《龍蛇之歌》,而之僑事尤舛。黄朝英《緗素雜記》亦摘其“固桑對晉平公論養士”一條,《新序》作“舟人古乘對趙簡子”;又“楚文王爵筦饒”一條,《新序》作“楚共王爵筦蘇”。二書同出向手,而自相矛盾。殆捃拾衆説,各據本文,偶爾失於參校也。然古籍散佚,多賴此以存。如《漢志》《河閒獻王》八篇,《隋志》已不著錄,而此書所載四條,尚足見其議論醇正,不愧儒宗。其他亦多可採擇。雖閒有傳聞異詞,固不以微瑕累全璧矣。
  【彙訂】
  1.此條底本置於《新序》條之後,與文淵閣庫書次序不符,據殿本改。
  2.“向字子政,初名更生。以父任為輦郎,歷官中壘校尉。事蹟具《漢書》本傳”,據殿本補。
  3.“陽嘉四年”,《郡齋讀書志》《説苑》條原文作“鴻嘉四年”。鴻嘉為成帝年號,鴻嘉四年為西元前17年,與劉向年代相符。陽嘉為順帝年號,陽嘉四年為西元135年。(江慶柏等整理:《四庫全書薈要總目提要》)
  4.“正是”,《郡齋讀書志》《説苑》條原文作“止是”。(同上)
  新序十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漢劉向撰1。案班固《漢書·藝文志》,稱:“向所序六十七篇,《新序》、《説苑》、《世説》、《列女傳頌圖》也”。《隋書·經籍志》:“《新序》三十卷,《錄》一卷。”《唐書·藝文志》其目亦同。曾鞏校書序則云“今可見者十篇”。鞏與歐陽修同時,而所言卷帙懸殊2。蓋《藝文志》所載據唐時全本為言,鞏所校錄則宋初殘闕之本也。晁公武謂“曾子固綴輯散逸,《新序》始復全”者,誤矣。此本《雜事》五卷,《刺奢》一卷,《節士》二卷,《善謀》二卷,即曾鞏校定之舊3。《崇文總目》云:“所載皆戰國、秦、漢閒事”。以今考之,春秋時事尤多,漢事不過數條。大抵採百家傳記,以類相從,故頗與《春秋内、外傳》、《戰國策》、《太史公書》互相出入。高似孫《子略》謂:“先秦古書,甫脱燼劫,一入向筆,採擷不遺。至其正紀綱,迪教化,辨邪正,黜異端,以為漢規監者,盡在此書。”固未免推崇已甚4。要其推明古訓,以衷之于道德仁義,在諸子中猶不失為儒者之言也。葉大慶《考古質疑》摘其“昭奚恤對秦使者”一條,所稱司馬子反在奚恤前二百二十年,葉公子高、令尹子西在奚恤前一百三十年,均非同時之人;又摘其誤以孟子論好色、好勇為對梁惠王,皆切中其失5。至大慶謂:“《黍離》乃周詩,《新序》誤云衛宣公之子壽閔其兄且見害而作”,則殊不然。向本學《魯詩》,而大慶以《毛詩》繩之,其不合也固宜。是則未考漢儒專門授受之學矣。
  【彙訂】
  1.底本此句下有“向字子政,初名更生。以父任為輦郎,歷官中壘校尉。事蹟具《漢書》本傳”一句,據殿本删。
  2.殿本“而”下有“其”字。
  3.殿本“即”上有“蓋”字。
  4.殿本“甚”下有“之詞”二字。
  5.司馬子反應即司馬子發,反、發一聲之轉,即景舍也,與昭奚恤同時。古書記景舍事,多作子反。(石光瑛:《新序校釋》)
  法言集註十卷(通行本)
  漢揚雄撰。宋司馬光集註。雄有《方言》,光有《易説》,皆已著錄。考《漢書·藝文志》,儒家揚雄所序三十八篇,註曰“《法言》十三”。雄本傳具列其目,曰學行第一,吾子第二,修身第三,問道第四,問神第五,問明第六,寡見第七,五百第八,先知第九,重黎第十,淵騫第十一,君子第十二,孝至第十三。凡所列漢人著述,未有若是之詳者,蓋當時甚重雄書也。自程子始謂其“曼衍而無斷,優柔而不決”。蘇軾始謂其“以艱深之詞,文淺易之説”。至朱子作《通鑑綱目》,始書“莽大夫揚雄死”。雄之人品著作,遂皆為儒者所輕。若北宋之前,則大抵以為孟、荀之亞。故光作《潛虚》以擬《太元》,而又採諸儒之説以註此書。考自漢以來,有侯芭註六卷,宋衷註十三卷,李軌解一卷,辛德源註二十三卷。又有柳宗元註、宋咸註1、吳祕註。至光之時,惟李軌、柳宗元、宋咸、吳祕之註尚存。故光裒合四家,增以己意,原序稱:“各以其姓别之”。然今本獨李軌註不署名,餘則以宗元曰、咸曰、祕曰、光曰為辨。蓋傳刻者所改題也。舊本十三篇之序列于書後,蓋自《書序》、《詩序》以來,體例如是。宋咸不知《書序》為偽孔傳所移,《詩序》為毛公所移,乃謂:“子云親旨反列卷末,甚非聖賢之旨。今升之章首,取合經義。”其説殊謬。然光本因而不改,今亦仍之焉。
  【彙訂】
  1.殿本“宋咸”下有“廣”字,衍。
  潛夫論十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漢王符撰。符字節信,安定臨涇人。《後漢書》本傳稱:“和、安之後,世務游宦,當途者更相薦引,而符獨耿介不同於俗,以此遂不得升進。志意蘊憤,乃隱居著書二十餘篇1,以議當時得失。不欲章顯其名,故號曰《潛夫論》。”今本凡三十五篇,合《敘錄》為三十六篇,蓋猶舊本。卷首《讚學》一篇,論勵志勤修之旨。卷末《五德志》篇,述帝王之世次。《志氏姓》篇,考譜牒之源流。其中《卜列》、《相列》、《夢列》三篇,亦皆雜論方技,不盡指陳時政2。范氏所云3,舉其著書大旨爾。符生卒年月不可考。本傳之末載度遼將軍皇甫規解官歸里,符往謁見事。規解官歸里,據本傳在延熹五年。則符之著書在桓帝時,故所説多切漢末弊政。惟桓帝時皇甫規、段熲、張奐諸人屢與羌戰,而其《救邊》、《邊議》二篇乃以避寇為憾。殆以安帝永初五年嘗徙安定、北地郡,順帝永建四年始還舊地,至永和六年又内徙。符,安定人,故就其一鄉言之耶?然其謂:“失涼州則三輔為邊,三輔内入則宏農為邊,宏農内入則洛陽為邊。推此以相況,雖盡東海猶有邊”,則灼然明論,足為輕棄邊地之炯鑒也。范氏錄其《貴忠》4、《浮侈》、《實貢》、《愛日》、《述赦》五篇入本傳,而字句與今本多不同。晁公武《讀書志》謂其有所損益,理或然歟?范氏以符與王充、仲長統同傳,韓愈因作《後漢三賢贊》。今以三家之書相較,符書洞悉政體似《昌言》,而明切過之;辨别是非似《論衡》,而醇正過之。前史列之儒家,斯為不愧。惟《賢難》篇中稱:“鄧通吮癰為忠於文帝”,又稱其“欲昭景帝之孝,反以結怨”,則紕繆最甚。是其發憤著書,立言矯激之過,亦不必曲為之諱矣。
  【彙訂】
  1.“二十餘篇”,《後漢書》王符本傳原文作“三十餘篇”。(江慶柏等整理:《四庫全書薈要總目提要》)
  2.“《卜列》、《相列》、《夢列》三篇”,文淵閣本書前提要作“《卜列》、《正列》、《相列》、《夢列》四篇”。按《正列》(當作《巫列》,見《敘錄》篇)云:“凡人吉凶,以人為主,以命為決……却凶災而致福善之本也。”是所論即“雜論方技,不盡指陳時政”,自當與《卜列》等同歸一類。(同上)
  3.“所云”,殿本無。
  4.《貴忠》當作《忠貴》。(司馬朝軍:《<四庫全書總目>精華錄》)
  申鑒五卷(兩江總督採進本)
  漢荀悦撰。悦有《漢紀》,已著錄。《後漢書·荀淑傳》稱:“悦侍講禁中,見政移曹氏,志在獻替,而謀無所用,乃作《申鑒》五篇。其所論辨,通見政體。既成,奏上。帝覽而善之。”其書見於《隋經籍志》、《唐藝文志》者皆五卷,卷為一篇。一曰政體,二曰時事,皆制治大要及時所當行之務。三曰俗嫌,皆禨祥讖緯之説。四曰雜言上,五曰雜言下,則皆泛論義理,頗似揚雄《法言》。《後漢書》取其《政體篇》“為政之方”一章,《時事篇》“正當主之制”、“復内外註記”二章1,載入《傳》中。又稱悦别有“《崇德正論》及諸論數十篇”。今並不傳,惟所作《漢紀》及此書尚存於世。《漢紀》文約事詳,足稱良史,而此書剖析事理,亦深切著明。蓋由其原本儒術,故所言皆不詭於正也。明正德中,吳縣黄省曾為之註,凡萬四千餘言。引據博洽,多得悦旨。其於《後漢書》所引閒有同異者,亦並列其文於句下,以便考訂。然如《政體篇》“真實而已”句,今本《後漢書》“實”作“定”;“不肅而治”句,今本《後漢書》“治”作“成”,而省曾均未之及。則亦不免於偶疏也。
  【彙訂】
  1.據此書卷二《時事》篇,“復内外註記”乃“復外内註記”之誤。
  中論二卷(通行本)
  漢徐幹撰。幹字偉長,北海劇人。建安中為司空軍謀祭酒掾屬,五官將文學。事蹟附見《魏志·王粲傳》,故相沿稱為魏人。然幹歿後三四年,魏乃受禪,不得遽以帝統予魏。陳壽作史,託始曹操,稱為太祖,遂併其僚屬均入《魏志》,非其實也。是書隋、唐《志》皆作六卷。《隋志》又註云:“梁目一卷”。《崇文總目》亦作六卷。而晁公武《讀書志》、陳振孫《書錄解題》並作二卷,與今本合,則宋人所併矣。書凡二十篇,大都闡發義理,原本經訓,而歸之于聖賢之道。故前史皆列之儒家。曾鞏校書序云:“始見館閣《中論》二十篇。及觀《貞觀政要》,太宗稱嘗見幹《中論·復三年喪》篇,今書獨闕。又考之《魏志》,文帝稱幹著《中論》二十餘篇,乃知館閣本非全書。”而晁公武又稱李獻民所見别本,實有《復三年》、《制役》二篇。李獻民者,李淑之字,嘗撰《邯鄲書目》者也1。是其書在宋仁宗時尚未盡殘闕,鞏特據館閣不全本著之於錄。相沿既久,所謂别本者不可復見,於是二篇遂佚不存2。又書前有原序一篇,不題名字,陳振孫以為幹同時人所作。今驗其文,頗類漢人體格,知振孫所言為不誣。惟《魏志》稱幹卒于建安二十二年,而序乃作於二十三年二月,與史頗異。傳寫必有一譌,今亦莫考其孰是矣3。
  【彙訂】
  1.《宋史》卷二九一《李若穀傳》附《李淑傳》稱淑字獻臣,王稱《東都事略》卷五七及曾鞏《隆平集》卷七《李淑傳》皆稱字獻臣。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九(衢本)著錄《邯鄲圖書志》,亦題“李淑獻臣撰”。(吳瓊:《“李獻民”與“李獻臣”之辨》)
  2.《羣書治要》所引“今觀天地之閒含氣而生者”一篇即《復三年喪》篇,“昔之聖王判為禮法”一篇即《制役》篇,明本《中論》皆脱。(陸心源:《儀顧堂題跋》)
  3.無名氏《中論序》曰:“年四十八。建安二十三年春二月遭厲疾,大命隕頹。”《三國志·魏志·武帝紀》建安二十三年註引《魏書》載曹操令曰“去冬天降疫癘”,《魏志·文帝紀》註引《魏書》曰:“帝初在東宫,疫癘大起,時人凋傷。”曹丕以建安二十二年十月立為太子,事見《武帝紀》。可知徐幹卒于建安二十三年二月,兩年後“魏乃受禪”。(曹道衡、沈玉成:《徐幹卒年當從<中論序>》)
  傅子一卷(永樂大典本)
  晉傅元撰。元字休奕,北地人。官至司隸校尉,封鶉觚子。《晉書》本傳稱元撰論經國九流及三史故事,評斷得失,各為區例,名為《傅子》。為内、外、中篇,凡有四部六錄,合百四十首,數十萬言行世。元初作《内篇》成,以示司空王沈。沈與元書曰:“省足下所著書,言富理濟,經綸政體,存重儒教,足以塞楊、墨之流遁,齊孫、孟于往代。”其為當時所重如此。《隋書·經籍志》、《唐書·藝文志》皆載《傅子》一百二十卷1,馬總《意林》亦同,是唐世尚為完本。宋《崇文總目》僅載二十三篇,較之原目,已亡一百一十七篇。故《宋史·藝文志》僅載有五卷。其後惟尤袤《遂初堂書目》尚見其名。元、明之後2,藏書家遂不著錄,蓋已久佚。今檢《永樂大典》中散見頗多,且所標篇目咸在。謹採掇裒次,得文義完具者十有二篇,曰《正心》,曰《仁論》,曰《義信》,曰《通志》,曰《舉賢》,曰《重爵祿》,曰《禮樂》,曰《貴教》,曰《檢商賈》,曰《校工》,曰《戒言》,曰《假言》。又文義未全者十二篇。曰《問政》,曰《治體》,曰《授職》,曰《官人》,曰《曲制》,曰《信直》,曰《矯違》,曰《問刑》,曰《安民》,曰《法刑》,曰《平役賦》,曰《鏡總敘》。篇目視《崇文總目》較多其一,疑《問刑》、《法刑》本屬一篇3,《永樂大典》誤分為二耳4。其《宋志》五卷原第,已不可考。謹依文編綴,總為一卷。其有《永樂大典》未載而見於他書所徵引者,復蒐輯得四十餘條,别為附錄,繫之於後。晉代子家今傳於世者,惟張華《博物志》、干寶《蒐神記》、葛洪《抱朴子》、稽含《草木狀》、戴凱之《竹譜》尚存。然《博物志》、《蒐神記》皆經後人竄改,已非原書。《草木狀》、《竹譜記錄》瑣屑,無關名理。《抱朴子》又多道家詭誕之説,不能悉軌於正。獨元此書所論,皆關切治道,闡啟儒風,精意名言,往往而在,以視《論衡》、《昌言》皆當遜之。殘編斷簡,收拾于闕佚之餘者,尚得以考見其什一,是亦可為寶貴也。
  【彙訂】
  1.“一百二十卷”,殿本作“一百四十卷”,誤,《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馬總《意林》卷五均作一百二十卷。(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2.“之後”,殿本作“以後”。
  3.“法刑”,殿本作“刑法”,誤。
  4.據葉德輝《傅子》輯本敘所考,《永樂大典》本二十四篇,除去《鏡總敘》篇非《傅子》本文(實出自《韓非子》),《官人》篇採自《意林》,非出原書。則其所存實止二十二篇,較宋人所見者尚少其一。(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
  中説十卷(副都御史黄登賢家藏本)
  舊本題隋王通撰1。《唐志》:“文中子《中説》五卷”,《通考》及《玉海》則作十卷,與今本合。凡十篇。末附序文一篇及杜淹所撰《文中子世家》一篇,通子福畤錄《唐太宗與房、魏論禮樂事》一篇,通弟績《與陳叔達書》一篇。又錄《關子明事》一篇,卷末有阮逸序,又有福畤貞觀二十三年序。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嘗辨通以開皇四年生,李德林以開皇十一年卒,通方八歲,而有“德林請見,歸援琴鼓蕩之什,門人皆沾襟”事;關朗以太和丁巳見魏孝文帝,至開皇四年通生已相隔一百七年,而有“問禮於朗”事;薛道衡以仁壽二年出為襄州總管,至煬帝即位始召還,又《隋書》載道衡子收,初生即出繼族父儒,及長不識本生,而有“仁壽四年通在長安見道衡,道衡語其子收”事。洪邁《容齋隨筆》又辨《唐書》載薛收以大業十三年歸唐,而《世家》有“江都難作,通有疾,召薛收共語”事。王應麟《困學紀聞》亦辨《唐會要》載武德元年五月始改隋太興殿為太極殿,而書中有“隋文帝召見太極殿”事。皆證以史傳,牴牾顯然。今考通以仁壽四年自長安東歸河汾,即不復出,故《世家》亦云:“大業元年,一徵又不至”。而《周公篇》内乃云:“子遊太樂,聞《龍舟五更》之曲”,阮逸註曰:“太樂之署,煬帝將遊江都,作此曲。”《隋書·職官志》曰:“太常寺有太樂署”,是通于大業末年復至長安矣。其依託謬妄,亦一明證。考《楊炯集》有《王勃集》序,稱:“祖父通,隋秀才高第,蜀郡司户書佐,蜀王侍讀。大業末,退,講藝于龍門。其卒也,門人諡之曰文中子。”炯為其孫作序,則記其祖事必不誤。杜牧《樊川集》首有其甥裴延翰序,亦引文中子曰:“言文而不及理,王道何從而興乎”二語,亦與今本相合。知所謂文中子者實有其人。所謂《中説》者,其子福郊、福畤等纂述遺言,虚相夸飾,亦實有其書。第當有唐開國之初,明君碩輔不可以虚名動。又陸德明、孔穎達、賈公彥諸人老師宿儒,布列館閣,亦不可以空談惑。故其人其書皆不著於當時,而當時亦無斥其妄者。至中唐以後,漸遠無徵,乃稍稍得售其欺耳。宋咸必以為實無其人,洪邁必以為其書出阮逸所撰,誠為過當。講學家或竟以為接孔、顏之傳,則傎之甚矣。據其偽蹟炳然,誠不足採。然大旨要不甚悖於理。且摹擬聖人之語言自揚雄始,猶未敢冒其名。摹擬聖人之事蹟則自通始,乃併其名而僭之。後來聚徒講學,釀為朋黨,以至禍延宗社者,通實為之先驅。坤之初六“履霜堅冰”,姤之初六“繫于金柅”,錄而存之,亦足見儒風變古,其所由來者漸也。
  【彙訂】
  1.依《總目》體例,當補“通有《元經》,已著錄”。
  帝範四卷(永樂大典本)
  唐貞觀二十二年太宗文皇帝御撰,以賜太子者也。新、舊《唐書》皆云四卷。晁公武《讀書志》僅載六篇。陳振孫《書錄解題》亦題曰一卷。此本載《永樂大典》中,凡一十二篇,首尾完具。後有元吳萊跋,謂:“征雲南僰夷時,始見完書”。考其事在泰定二年。蓋此書南宋佚其半,至元乃復得舊本,故明初轉有全文也。《唐書·藝文志》載有賈行註。而《舊唐書·敬宗本紀》稱:“寶曆二年,祕書省著作郎韋公肅註是書以進,特賜錦綵百匹。”是唐時已有二註。今本註無姓名,觀其體裁,似唐人註經之式。而其中時稱楊萬里、吕祖謙之言,蓋元人因舊註而補之。其詞雖不免冗贅,而援引頗為詳洽,足資參考。惟傳寫多所脱誤,謹旁考諸書,一一釐訂,各附案語于下方。仍依舊史,釐為四卷,以復其舊焉。
  續孟子二卷(福建巡撫採進本)
  唐林慎思撰。慎思字虔中,長樂人。咸通十年進士,十一年又中宏詞拔萃魁,授祕書省校書郎,興平尉。尋除尚書水部郎中,守萬年縣令。黄巢之亂,抗節不屈死。《崇文總目》及鄭樵《通志·藝文略》皆載是書二卷,與今本合。《崇文總目》載慎思之言曰:“《孟子》七篇,非軻自著書,而弟子共記其言,不能盡軻意,因傳其説演而續之。”今觀其書十四篇,大抵因《孟子》之言,推闡以盡其義。獨其不自立論,而必假借姓氏,類乎《莊》、《列》之寓言。又如“與民同樂”本莊暴、齊王之事,而移于隔章之樂正子、魯君,義頗無取。然其委曲發明,亦時有至理,不可廢也。昔揚雄作《太元》以擬《易》,王通作《中説》以擬《論語》,儒者皆有僭經之譏。蔡沈作《洪範九疇數》,《御纂性理精義》亦以其僭經,斥之不錄。慎思此書,頗蹈此弊。然唐時《孟子》不號為經,故馬總《意林》與諸子之書並列,而韓愈亦與荀、揚並稱,固不能以後來論定之制為慎思責矣。
  伸蒙子三卷(福建巡撫採進本)
  唐林慎思撰。前有慎思自序曰:“舊著《儒範》七篇,辭艱理僻,不為時人所知。復研精覃思,一旦齋沐禱心靈,是宵夢有異焉。明日召蓍祝之,得蒙之觀,曰‘伸蒙入觀,通明之象也’。因自號伸蒙子。”又曰:“嘗與二三子辨論興亡,敷陳古今,編成上、中、下三卷。《槐里辨》三篇,象三才,敘天、地、人之事。《澤國紀》三篇,象三人,敘君、臣、人之事(按,唐人避太宗諱,故以“君、臣、民”為“君、臣、人”)。《時喻》二篇象二教,敘文武之事。”今觀其書,上卷設為干祿先生、知道先生、求己先生問答。中卷設為弘文先生、如愚子、盧乳子問答。下卷則自抒己説。惟上卷《喻時》一篇,釋“仲尼小天下”之義,詞不近理。其餘皆持論醇正,非唐時天隱、無能諸子所可仿佛。《崇文總目》列之“儒家”,蓋為不忝。惟其所列六人之名,書“干祿”為“????”,書“知道”為“????”,書“求己”為“??石己”,書“弘文”為“????”,書“如愚”為“????”,書“盧乳”為“????”,而各註所以增改偏旁之故,皆怪而近妄。是則好奇之過矣。
  素履子三卷(兩淮馬裕家藏本)
  唐張弧撰。以履道、履德、履忠、履孝等名分目,凡十四篇。其書《新唐書·藝文志》、晁公武《讀書志》、陳振孫《書錄解題》、尤袤《遂初堂書目》皆未著錄1,惟鄭樵《藝文略》、《宋史·藝文志》有之。蓋其詞義平近,出於後代,不能與漢、魏諸子抗衡。故自宋以來,不甚顯於世。宋濂作《諸子辨》,亦未之及。然其援引經史,根據理道,要皆本聖賢垂訓之旨,而歸之于正,蓋亦儒家者流也。弧,《唐書》無傳。宋晁説之《學易堂記》謂世所傳《子夏易傳》,乃弧偽作。舊題其官為大理評事,而里貫已不可考。《藝文略》、《宋志》皆作一卷。今本三卷,殆後人所分析歟?
  【彙訂】
  1.“以履道、履德、履忠、履孝等名分目,凡十四篇。其書”,殿本作“凡十四篇”。
  家範十卷(兩淮鹽政採進本)
  宋司馬光撰。光有《易説》,已著錄。是書見於《宋史·藝文志》、《文獻通考》者卷目俱與此相合,蓋猶原本。首載《周易·家人》卦辭,及節錄《大學》、《孝經》、《堯典》、《詩·思齊篇》語,以為全書之序。其後自《治家》至《乳母》凡十九篇,皆雜採史事可為法則者。亦閒有光所論説,與朱子《小學》義例差異,而用意略同。其節目備具,簡而有要,似較《小學》更切於日用。且大旨歸於義理,亦不似《顏氏家訓》徒揣摩於人情世故之閒。朱子嘗論《周禮·師氏》云:“至德以為道本,明道先生以之;敏德以為行本,司馬温公以之。”觀於是編,猶可見一代偉人修己型家之梗概也。
  帝學八卷(内府藏本)
  宋范祖禹撰。祖禹有《唐鑑》,已著錄。是書元祐初祖禹在經筵時所進,皆纂輯自古賢君迨宋祖宗典學事蹟。由伏羲迄宋神宗,每條後閒附論斷。自上古至漢、唐二卷,自宋太祖至神宗六卷。于宋諸帝敍述獨詳,蓋亦本法祖之意以為啟迪也。祖禹初侍哲宗經幄,因夏暑罷講,即上書論今日之學與不學,係他日治亂,而力陳宜以進學為急。又歷舉人主正心修身之要,言甚切至。史稱其“在邇英時守經據正,獻納尤多。”又稱其“長於勸講,平生論諫數十萬言。其開陳治道,區别邪正,辨釋事宜,平易明白,洞見底蘊,雖賈誼、陸贄不是過。”今觀此書,言簡義明,敷陳剴切,實不愧史臣所言。雖哲宗惑於黨論,不能盡用祖禹之説,終致更張初政,國是混淆。而祖禹忠愛之忱,惓惓以防微杜漸為念。觀於是書,千載猶將見之矣。
  儒志編一卷(浙江巡撫採進本)1
  宋王開祖撰。開祖字景山,永嘉人。皇祐五年進士,試祕書省校書郎,佐處州麗水縣。既而退居郡城東山,設塾授徒,年僅三十二而卒。其著作亦多湮没。是編乃其講學之語,舊無刊本。據其原序,乃明王循守永嘉時,始為蒐訪遺佚,編輯成帙。因當時有“儒志先生”之稱,故題曰《儒志編》。然考《宋史·藝文志》“儒家類”中有王開祖《儒志》一卷,則非循之所輯。或原本殘闕,循為釐訂而刻之歟?其書久湮復出,真偽雖不可考。然當時濂、洛之説猶未大盛,講學者各尊所聞。孫復號為名儒,而尊揚雄為模範。司馬光三朝耆宿,亦疑孟子而重揚雄。開祖獨不涉岐趨,相與講明孔孟之道。雖其説輾轉流傳,未必無所附益。而風微人往,越數百年,官是土者猶為掇拾其殘帙,要必有所受之,固異乎王通《中説》出於子孫之夸飾者矣。循字進之,休寧人。宏治丙辰進士,官至順天府通判2。所著有《仁峯集》,今未見傳本,不知存佚。惟此書尚行於世云3。
  【彙訂】
  1.文淵閣《四庫》本尚有卷首附錄一卷。(沈治宏:《中國叢書綜錄訂誤》)
  2.孫詒讓《温州經籍志》卷一四引《總目》註云:“案,循乃知縣,見乾隆《温州府志》一七,此云‘守’,誤。”檢乾隆《温州府志》卷一七職官志,明代温州知府、府轄五縣之知縣,確無王循其人。惟永嘉知縣有汪循。註:“休寧人,進士。”查雍正《江南通志》卷一二二選舉志,弘治九年丙辰科朱希周榜,有“汪循,休寧人”。《四庫》本《儒志編》卷首之序,末署“弘治己未(按即十二年)八月中秋新安汪循序”,乃知《總目》不僅誤“宰”為“守”,且誤“汪”為“王”。(楊武泉:《四庫全書總目辨誤》)
  3.《總目》卷一七六《仁峯文集》條云:“明汪循撰。循字進之,休寧人,弘治丙辰進士,官至順天府通判……是集凡文十七卷,日錄二卷,詩五卷,末附詩話數則,外集一卷,附錄敕命、行實、墓銘、祭文之類。”(同上)
  
  案以上諸儒,皆在濂、洛未出以前。其學在於修己治人,無所謂理氣心性之微妙也。其説不過誦法聖人,未嘗别尊一先生,號召天下也。中惟王通師弟,私相標榜,而亦尚無門户相攻之事。今併錄之,以見儒家之初軌,與其漸變之萌蘖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