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一 史部七
雜史類
雜史之目,肇於《隋書》。蓋載籍既繁,難於條析。義取乎兼包衆體,宏括殊名。故王嘉《拾遺記》、《汲冢鏁語》得與《魏尚書》、《梁實錄》並列,不為嫌也。然既繫史名,事殊小説。著書有體,焉可無分。今仍用舊文,立此一類。凡所著錄,則務示别裁。大抵取其事繫廟堂,語關軍國。或但具一事之始末,非一代之全編;或但述一時之見聞,祇一家之私記。要期遺文舊事,足以存掌故,資考證,備讀史者之參稽云爾。若夫語神怪,供詼啁,里巷瑣言,稗官所述,則别有雜家、小説家存焉。
國語二十一卷(户部員外郎章銓家藏本)
吳韋昭注。昭字宏〔弘〕嗣,云陽人,官至中書僕射。《三國志》作韋曜,裴松之注謂為司馬昭諱也。《國語》出自何人,説者不一,然終以漢人所説為近古。所記之事,與《左傳》俱迄智伯之亡,時代亦復相合。中有與《左傳》未符者,猶《新序》、《説苑》同出劉向而時復牴牾。蓋古人著書,各據所見之舊文,疑以存疑,不似後人輕改也。《漢志》作二十一篇。其諸家所注,《隋志》虞翻、唐固本皆二十一卷,王肅本二十二卷,賈逵本二十卷,互有增減。蓋偶然分併,非有異同。惟昭所注本,《隋志》作二十二卷,《唐志》作二十卷。而此本首尾完具,實二十一卷。諸家所傳南、北宋版,無不相同。知《隋志》誤一字,《唐志》脱一字也。前有昭自序,稱兼採鄭衆、賈逵、虞翻、唐固之注。今考所引鄭説、虞説寥廖數條,惟賈、唐二家援據駁正為多。序又稱凡所發正三百七事。今考注文之中昭自立義者:《周語》凡“服數”一條、“國子”一條、“虢文公”一條、“常棣”一條、“鄭武莊”一條、“仲任”一條、“叔妘”一條、“鄭伯南也”一條、“請隧”一條、“瀆姓”一條、“楚子入陳”一條、“晉成公”一條、“共工”一條、“大錢”一條、“無射”一條;《魯語》“朝聘”一條、“刻桷”一條、“命祀”一條、“郊禘”一條、“祖文宗武”一條、“官寮”一條;《齊語》凡“二十一鄉”一條、“士鄉十五”一條、“良人”一條、“使海於有蔽”一條、“八百乘”一條、“反胙”一條、“大路龍旂”一條。《晉語》“凡伯氏”一條、“不懼不得”一條、“聚居異情”一條、“貞之無報”一條、“轅田”一條、“二十五宗”一條、“少典”一條、“十月”一條、“嬴氏”一條、“觀狀”一條、“三德”一條、“上軍”一條、“蒲城伯”一條、“三軍”一條、“錞于”一條、“吕錡佐上軍”一條、“新軍”一條、“韓無忌”一條、“女樂”一條、“張老”一條;《鄭語》凡“十數”一條、“億事”一條、“秦景襄”一條;《楚語》“聲子”一條、“懿戒”一條、“武丁作書”一條、“屏攝”一條;《吳語》“官帥”一條、“錞于”一條、“自刂”一條、“王總百執事”一條、“兄弟之國”一條、“來告”一條、“向檐”一條;《越語》“乘車”一條、“宰”一條、“德虐”一條、“解骨”一條、“重祿”一條。不過六十七事。合以所正譌字、衍文、錯簡,亦不足三百七事之數。其傳寫有誤,以“六十”為“三百”歟?《崇文總目》作三百十事,又“七”字轉譌也。錢曾《讀書敏求記》謂《周語》“昔我先世后稷”句,天聖本“先”下有“王”字;“左右免胄而下”句,天聖本“下”下有“拜”字,今本皆脱去。然所引“注曰”云云,與此本絕不相同,又不知何説也。此本為衍聖公孔傳鐸所刊。如《魯語》“公父文伯飲酒”一章,注中“此堵父詞”四字,當在“將使鼈長”句下,而誤入“遂出”二字下。小小舛譌,亦所不免。然較諸坊本則頗為精善。自鄭衆《解詁》以下,諸書並亡。《國語》注存於今者,惟昭為最古。黄震《日鈔》嘗稱其簡潔,而先儒舊訓亦往往散見其中。如朱子注《論語》“無所取材”,毛奇齡詆其訓“材”為“裁”,不見經傳,改從鄭康成“桴材”之説。而不知《鄭語》“計億事,材兆物”句,昭注曰:“計,算也,材,裁也”,已有此訓。然則奇齡失之眉睫閒矣。此亦見其多資考證也。
案《國語》二十一篇,《漢志》雖載《春秋》後,然無《春秋外傳》之名也。《漢書·律曆志》始稱《春秋外傳》。王充《論衡》云:“《國語》,《左氏》之外傳也。《左氏》傳經,詞語尚略,故復選錄《國語》之詞以實之。”劉熙《釋名》亦云:“《國語》亦曰《外傳》。《春秋》以魯為内,以諸國為外,外國所傳之事也。”考《國語》上包周穆王,下暨魯悼公,與《春秋》時代首尾皆不相應,其事亦多與《春秋》無關。係之《春秋》,殊為不類。至書中明有《魯語》,而劉熙以為外國所傳,尤為舛迕。附之於經,於義未允。《史通》六家,《國語》居一,實古左史之遺。今改隸之“雜史類”焉。
國語補音三卷(衍聖公孔昭煥家藏本)
唐人舊本,宋宋庠補葺。庠字公序,安陸人,徙居雍邱〔丘〕。天聖二年進士第一,歷官檢校太尉、平章事、樞密使,封莒國公,以司空致仕,諡文憲。事蹟具《宋史》本傳1。自漢以來注《國語》者,凡賈逵、王肅、虞翻、唐固、韋昭、孔晁六家,然皆無音。宋時相傳有《音》一卷,不著名氏。庠以其中“鄯州”字推之,知出唐人,然簡略殊甚,乃採《經典釋文》及《説文》、《集韻》等書,補成此編。觀目錄前列二十一篇之名,詳注諸本標題之異同。後列《補音》三卷,夾注其下曰:“庠自撰附於末”。知其初本附韋昭注後,後人以昭注世多傳本,遂鈔出别行。明人刊本又散附各句之下,閒多脱誤,蓋非其舊。此本猶從宋本錄出。其例:存唐人舊音於前,舊音所遺及但用直音而闕反切者,隨字增入,皆以“補注”二字别之。其釋正文者,大書其字,夾注其音。其釋韋昭注者,亦大書其字,而冠以“注”字為别。較陸德明《經典釋文》以朱墨分别經注,輾轉傳寫,遂至混合為一者,頗便省覽。自記稱:“舊本參差不一,最後得其同年宋緘本,大體為詳。因取公私書十五、六本,與參互考正,以定是編。”其辨證最為詳核。惜其前二十一卷全佚,僅存此《音》也。又庠此《音》實全收唐人舊本,而附益其説,故謂之“補”。諸家著錄,惟署庠名,殊為失考。今仍標唐人於前,以存其實焉。
【彙訂】
1.《宋史》卷二八四本傳作“諡元獻”。(陳乃乾:《讀<四庫全書總目>條記》)
戰國策注三十三卷(衍聖公孔昭煥家藏本)
舊本題漢高誘注。今考其書,實宋姚宏校本也。《文獻通考》引《崇文總目》曰:“《戰國策》篇卷亡闕,第二至第十、第三十一至第三十三闕。又有後漢高誘注本二十卷1,今闕第一、第五、第十一至二十,止存八卷。”曾鞏校定序曰:“此書有高誘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三十二篇。《崇文總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此為毛晉汲古閣影宋鈔本,雖三十三卷皆題曰“高誘注”,而有誘注者僅二卷至四卷、六卷至十卷,與《崇文總目》八篇數合。又最末三十二、三十三兩卷,合前八卷,與曾鞏序十篇數合。而其餘二十三卷則但有考異而無注2。其有注者多冠以“續”字。其偶遺“續”字者,如《趙策一》“郄疵”注、“雒陽”注,皆引唐林寶《元和姓纂》;《趙策二》“甌越”注3,引魏孔衍《春秋後語》;《魏策三》“芒卯”注,引《淮南子注》。衍與寶在誘後,而《淮南子注》即誘所自作。其非誘注,可無庸置辨。蓋鞏校書之時,官本所少之十二篇,誘書適有其十,惟闕第五、第三十一;誘書所闕,則官書悉有之,亦惟闕第五、第三十一。意必以誘書足官書,而又於他家書内摭二卷補之,此官書、誘書合為一本之由4。然鞏不言校誘注,則所取惟正文也。迨姚宏重校之時,乃併所存誘注入之5。故其自序稱:“不題校人并題續注者,皆余所益”。知為先載誘注,故以“續”為别。且凡有誘注復加校正者,並於夾行之中又為夾行,與無注之卷不同。知校正之時,注已與正文並列矣。卷端曾鞏、李格、王覺、孫朴諸序跋,皆前列標題,各題其字。而宏序獨空一行,列於末,前無標題。序中所言體例,又一一與書合,其為宏校本無疑。其卷卷題高誘名者,殆傳寫所增以贗古書耳。書中校正稱“曾”者,曾鞏本也;稱“錢”者,錢藻本也;稱“劉”者,劉敞本也;稱“集”者,集賢院本也;無姓名者,即宏序所謂不題校人為所加入者也。其點勘頗為精密,吳師道作《戰國策鮑注補正》,亦稱為善本。是元時猶知注出於宏,不知毛氏宋本何以全題高誘?考周密《癸辛雜識》稱賈似道嘗刊是書,豈其門客廖瑩中等皆媟褻下流,昧於檢校,一時誤題,毛氏適從其本影鈔歟?近時揚州所刊,即從此本錄出,而仍題誘名,殊為沿誤。今於原有注之卷題“高誘注”,姚宏校正續注原注已佚之卷則惟題“姚宏校正續注”,而不列誘名,庶幾各存其真6。宏字令聲,一曰伯聲,剡川人。嘗為删定官,以伉直忤秦檜,瘐死大理獄中。蓋亦志節之士,不但其書足重也。(案《漢藝文志》,《戰國策》與《史記》為一類,歷代史志因之。晁公武《讀書志》始改入子部縱横家,《文獻通考》因之。案班固稱司馬遷作《史記》,據《左氏》、《國語》,採《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後事,迄於天漢。則《戰國策》當為史類,更無疑義。且子之為名,本以稱人,因以稱其所著,必為一家之言,乃當此目。《戰國策》乃劉向裒合諸記併為一編,作者既非一人,又均不得其主名,所謂子者安指乎?公武改隸子部,是以記事之書為立言之書,以雜編之書為一家之書,殊為未允。今仍歸之史部中7)。
【彙訂】
1.“注本二十卷”,殿本作“注二十一卷”,誤,參《文獻通考》卷二百十二《戰國策》條原文。
2.姚氏注本《戰國策》卷二三、二五、三十尚有數條高誘殘注,與《昭明文選》卷二三《詠懷詩》注、《史記·項羽本紀》司馬貞《索隱》引高誘注《戰國策》等相合。(范祥雍:《<戰國策>傳本源流考》)
3.“甌越”,殿本作“歐越”,誤,此書卷十九《趙策二》“甌越”下注:“《後語》作‘臨越’”。
4.曾鞏重校《戰國策》序曰:“劉向所定著《戰國策》三十三篇,《崇文總目》稱十一篇者闕。臣訪之士大夫家,始盡得其書,正其誤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後《戰國策》三十三篇復完。”《崇文總目》載《戰國策》篇卷亡缺“第二至第十,三十一至三闕。又有後漢高誘注本二十卷,今缺第一、第五、第十一至二十,止存八卷。”如何判定高誘注本所存正好補足劉向本的前十卷(除第五卷),而所缺後十卷又正好即劉向本的第十一至三十卷,而曾鞏不過求得第五、第三十一兩卷?(何晉:《<戰國策>研究》)
5.《秦策一》“魏鞅亡魏入秦”章高注:“魏人怨而不納故。”姚氏出校:“曾下有‘還而’字”。同策“蘇秦始將連横”章注:“練濯濯治。”姚氏出校:“劉、錢無‘治’字,集、曾有。”曾即曾鞏校本,與諸校本皆有高注。(范祥雍:《<戰國策>傳本源流考》)
6.周密《癸辛雜識》後集曰:“(似道)又欲開手節《十三經注疏》、姚氏注《戰國策》、《注坡詩》,皆未入梓,而國事異矣。”則賈似道實未能刊刻姚注《戰國策》。姚氏注本卷卷題高誘名乃尊崇古注之意。(鄧廷爵:關於《戰國策》研究中的一些問題——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7.《戰國策》所載主要為戰國時遊士的策謀辭令,不乏虚擬增飾,時閒、人名、史實錯亂甚多,記事不書年月,事實不求實錄,行文亦無成例,皆與史著的一般標準不合,不宜歸入史部。(何晉:《<戰國策>研究》)
鮑氏戰國策注十卷(内府藏本)
宋鮑彪撰。案黄鶴《杜詩補注》、郭知達《集注九家杜詩》引彪之語,皆稱為“鮑文虎説”,則其字為文虎也。縉云人,官尚書郎。《戰國策》一書,編自劉向,注自高誘。至宋而誘注殘闕,曾鞏始合諸家之本校之,而於注文無所增損。姚宏始稍補誘注之闕,而校正者多,訓釋者少。彪此注成於紹興丁卯,其序中一字不及姚本。蓋二人同時,宏又因忤秦檜死,其書尚未盛行於世,故彪未見也。彪書雖首載劉向、曾鞏二序,而其篇次先後,則自以己意改移,非復向、鞏之舊。是書竄亂古本,實自彪始。然向序稱:“中書餘卷,錯亂相糅莒。案,“莒”字未詳,今姑仍原本錄之。又有國别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國别者,略以時次之,分别不以序者以相補。除重複1,得三十三篇。”又稱:“中書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云云。則向編此書,本裒合諸國之記,删併重複,排比成帙。所謂三十三篇者,實非其本來次第。彪核其事蹟年月而移之,尚與妄改古書者有閒。其更定東、西二周,自以為考據之特筆。元吳師道作《補正》,極議其誤。考趙與旹《賓退錄》曰:“《戰國策》舊傳高誘注,殘闕疏略,殊不足觀。姚令威寬補注(案補注乃姚寬之兄姚宏所作。此作姚寬,殊誤。謹附訂於此),亦未周盡。獨縉云鮑氏《校注》為優,雖閒有小疵,多不害大體2。惟‘東西二周’一節,極其舛謬,深誤學者,反不若二氏之説。”是則南宋人已先言之矣3。師道注中所謂“補”者,即補彪注;所謂“正”者,亦即正彪注,其精核實勝於彪。然彪注疏通詮解,實亦殫一生之力。故其自記稱:“四易稾後,始悟《周策》之‘嚴氏陽豎’即《韓策》之‘嚴遂陽堅’,而有校書如塵埃風葉之歎。”雖踵事者益密,正不得遽沒創始之功矣。
【彙訂】
1.據諸書引劉向此語,“除重複”當作“除復重”。(江慶柏等整理:《四庫全書薈要總目提要》)
2.“多”,底本作“殊”,據《賓退錄》卷五原文及殿本改。
3.《史記·周本紀》以秦昭王五十一年滅西周君為“周初亡”,宋司馬光《資治通鑑》與吕祖謙《大事記》亦以西周為正統。(鄧廷爵:《關於<戰國策>研究中的一些問題——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戰國策校注十卷(兵部侍郎紀昀家藏本)1
元吳師道撰。師道字正傳,蘭谿人。至治元年進士,仕至國子博士2,致仕,後授禮部郎中。事蹟具《元史·儒學傳》。師道以鮑彪注《戰國策》,雖云糾高誘之譌漏,然仍多未善。乃取姚宏續注與彪注參校,而雜引諸書考正之。其篇第注文,一仍鮑氏之舊。每條之下,凡增其所闕者,謂之補:凡糾其所失者,謂之正,各以“補曰”、“正曰”别之。復取劉向、曾鞏所校三十三篇、四百八十六首舊第,為彪所改竄者,别存於首3。蓋既用彪注為稾本,如更其次第則端緒益棼,節目皆不相應。如泯其變亂之蹟,置之不論,又恐古本遂亡,故附錄原次以存其舊。孔穎達《禮記正義》,每篇之下附著《别錄》第幾;林億等新校《素問》,亦每篇之下附著全元起本第幾,即其例也。前有師道自序,撮舉彪注之大紕謬者凡十九條,議論皆極精審。其他隨文駁正,亦具有條理。古來注是書者,固當以師道為最善矣。舊有曲阜孔氏刊本,頗未是正。此本猶元時舊刻,較孔本多為可據云。
【彙訂】
1.文淵閣《四庫》本尚有卷首一卷。(沈治宏:《中國叢書綜錄訂誤》)
2.“仕”,殿本作“官”。
3.今本《戰國策》實共四百九十章。(王樹民:《史部要籍解題》)
貞觀政要十卷(内府藏本)
唐吳兢撰。兢,汴州浚儀人。以魏元忠薦,直史館。累官太子左庶子,貶荆州司馬,歷洪、舒二州刺史,入為恒王傅。天寶初,年八十卒。事蹟具《唐書》本傳1。宋《中興書目》稱兢於《太宗實錄》外,採其與羣臣問答之語,作為此書,用備觀戒,總四十篇。《新唐書》著錄十卷,均與今本合。考《舊唐書·曹確傳》,載確奏“臣覽《貞觀故事》,太宗初定官品”云云。其文與此書《擇官篇》第一條相同。而《唐志》所錄,别無《貞觀故事》,豈即此書之别名歟?其書在當時嘗經表進,而不著年月。惟兢自序所稱“侍中安陽公”者,乃源乾曜,“中書令河東公”者,乃張嘉貞。考《元宗本紀》,乾曜為侍中,嘉貞為中書令,皆在開元八年。則兢成此書,又在八年以後矣。書中所記太宗事蹟,以《唐書》、《通鑑》參考,亦頗見牴牾。如新、舊《唐書》載太宗作《威鳳賦》,賜長孫無忌,而此作賜房元齡;《通鑑》載張蘊古以救李好德被誅,而此謂其與囚戲博,漏泄帝旨,事狀迥異。又《通鑑》載皇甫德參上書賜絹二十四匹,拜監察御史,而此但作賜帛二十段。又《通鑑》載宗室諸王降封,由封德彝之奏;貞觀初放宫人,由李百藥之奏,而此則謂出於太宗獨斷,俱小有異同。史稱:“兢敍事簡核,號良史,而晚節稍疏牾”。此書蓋出其耄年之筆,故不能盡免滲漏2。然太宗為一代令辟,其良法善政,嘉言微行,臚具是編,洵足以資法鑒。前代經筵進講,每多及之。故《中興書目》稱歷代寶傳,至今無闕。伏讀皇上御製《樂善堂集》,開卷首篇,即邀褒詠。千年舊籍,榮荷表章。則是書之有裨治道,亦概可見矣。書中之注,為元至順四年臨川戈直所作3。又採唐柳芳,晉劉昫,宋宋祁、孫甫、歐陽修、曾鞏、司馬光、孫洙、范祖禹、馬存、朱黼、張九成、胡寅、吕祖謙、唐仲友、葉適、林之奇、真德秀、陳惇修、尹起莘、程奇及吕氏《通鑑精義》二十二家之説附之,名曰《集論》。吳澄、郭思貞皆為之序。直字伯敬,即澄之門人也。
【彙訂】
1.《新唐書》本傳云:“天寶初,入為恒王傅……卒,年八十。”《舊唐書》同傳云:“天寶初……入為恒王傅……天寶八年,卒於家,時年八十餘。”可知天寶初指入為恒王傅之時。天寶八年(749)不得稱“天寶初”。(楊武泉:《四庫全書總目辨誤》)
2.《舊唐書》張嘉貞本傳載罷中書令在開元十一年正月,源乾曜本傳載罷相在開元十七年六月。則《貞觀政要》成書進呈應不晚於開元十七年(729),甚或早於開元十一年,距其亡故尚有二十餘年,不得稱“耄年之筆”。(謝保成:《貞觀政要集校敘錄》)
3.此書本有景龍三年(709)正月上書表,是早在中宗時即已撰成,至開元年閒稍事修訂重撰序文進上而已。戈直注本無景龍上書表。(黄永年:《唐史史料學》)
渚宫舊事五卷補遺一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一名《渚宫故事》,唐余知古撰。其銜稱將仕郎守太子校書1,里貫則未詳也。其書上起鬻熊,下迄唐代,所載皆荆楚之事,故題曰《渚宫》。渚宫名見《左氏傳》,孔穎達疏以為當郢都之南,蓋楚成王所建,樂史《太平寰宇記》則以為建自襄王,未詳何據也。書本十卷。《唐書·藝文志》著錄此本,惟存五卷,止於晉代。考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載《渚宫故事》十卷,則南宋之初,尚為完本。至陳振孫《書錄解題》所言,已與今本同。則宋、齊以下五卷,當佚於南宋之末。元陶宗儀《説郛》節鈔此書十餘條2,晉以後乃居其七。疑從類書引出,非尚見原本也。《唐書·藝文志》載此書,注曰文宗時人。又載《漢上題襟集》十卷,注曰段成式、温庭筠、余知古,則與段、温二人同時倡和。此書皆記楚事,其為游漢上時所作,更無疑義。陳氏以為後周人,已屬譌誤。《通考》引《讀書志》之文,併脱去“余”字,竟題為“唐知古撰”,則謬彌甚矣。今仍其舊為五卷。其散見於他書者,别輯為《補遺》一卷,附錄於後焉。
【彙訂】
1.“其銜”,殿本作“結銜”。
2.“元”,殿本無。
東觀奏記三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唐裴庭裕撰。庭裕一作廷裕,字膺餘,聞喜人,官右補闕。其名見《新書·宰相世系表》,所謂“裴氏東眷”者也。王定保《摭言》稱其乾寧中在内廷,文書敏捷,號“下水船”。其事蹟則無可考焉。其書專記宣宗一朝之事。前有自序,稱:“上自壽邸即位二年,監修國史丞相晉國公杜讓能奏選碩學之士十五人,分修三聖實錄。以吏部侍郎柳玭、右補闕裴庭裕、左拾遺孫泰、駕部員外郎李允、太常博士鄭光庭專修《宣宗實錄》。自宣宗至今垂四十載,中原大亂,日曆、起居注不存一字。謹採耳目聞覩,撰成三卷,奏記於晉國公1,藏之於閣,以備討論。”蓋其在史局時所上監修稾本也。序末不署成書年月。考杜讓能以龍紀元年三月兼門下侍郎,十二月為司徒。景福元年守太尉,二年貶死。昭宗之二年,即大順元年。此序云:“奏記於監國史晉國公”,則當在大順、景福之閒。其云自宣宗至是垂四十年,蓋由大中以來約計之辭。若以宣宗末年計,至光化初年始為四十載,則杜讓能之死已久,無從奏記矣。書中記事頗具首尾。司馬光作《通鑑》,多採其説,而亦不盡信之。蓋聞見所及,記近事者多確,恩怨未盡,記近事者亦多誣。自古而然,不但此書矣。
【彙訂】
1.“國”,殿本脱,據自序原文。
五代史闕文一卷(浙江巡撫採進本)
宋王禹偁撰。禹偁字元之,鉅野人。太平興國八年進士,官至知黄州,事蹟具《宋史》本傳。是書前有自序,不著年月。考書中“周世宗遣使諭王峻”一條,自注云:“使即故商州團練使羅守素也1,嘗與臣言以下事蹟。”是在由左司諫謫商州團練副使以後,其結銜稱翰林學士,則作於真宗之初2。是時薛居正等《五代史》已成,疑作此以補其闕。然居正等書凡一百五十卷,而序稱“臣讀《五代史》總三百六十卷”,則似非指居正等所修也。晁公武《讀書志》曰凡十七事。此本梁史三事,後唐史七事,晉史一事,漢史二事,周史四事,與晁氏所記合,蓋猶舊本。王士禎《香祖筆記》曰:“王元之《五代史闕文》僅一卷,而辨正精嚴,足正史官之謬。如辨司空圖清真大節一段,尤萬古公論,所繫非眇小也。如敘莊宗三矢告廟一段,文字淋漓慷慨,足為武皇父子寫生。歐陽《五代史·伶官傳》全用之,遂成絕調。惟以張全義為亂世賊臣,深合《春秋》之義。而歐陽不取,於全義《傳》略無貶詞,蓋即舊史以成文耳。終當以元之為定論也”云云。其推挹頗深。今考《五代史》,於朱全昱、張承業、王淑妃、許王從益、周世宗符皇后諸條,亦多採此書。而《新唐書·司空圖傳》即全據禹偁之説。則雖篇帙寥寥,當時固以信史視之矣。
【彙訂】
1.王禹偁《小畜集》卷二九有《故商州團練使翟公墓誌銘》,志主名翟守素,“羅守素”誤。
2.《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二載,王禹偁於淳化二年九月自左司諫、知制誥貶為商州團練副使。同書卷三七與《翰苑羣書·學士年表》載王禹偁於至道元年正月為翰林學士,五月罷知滁州。此書署名結銜“翰林學士”,則當成於至道元年正月至五月,即太宗末年。(淮沛:《<四庫提要>辨正四則》)
五代史補五卷(浙江朱彝尊家曝書亭藏本)
宋陶岳撰。岳字介立,潯陽人1。宋初薛居正等《五代史》成,岳嫌其尚多闕略,因取諸國竊據、累朝創業事蹟,編次成書,以補所未及。自序云:“時皇宋祀汾陰之後,歲在壬子”,蓋真宗之祥符五年也。晁公武《讀書志》載此書,作《五代補錄》。然考岳自序,實稱《五代史補》,則公武所記為誤。公武又云共一百七事。今是書所載梁二十一事,後唐二十事,晉二十事,漢二十事,周二十三事,共一百四事,較公武所記少三事。考王明清《揮麈錄》載“母邱〔丘〕儉貧賤時2,借《文選》於交遊,閒有難色。發憤異日若貴,當版鏤之,遺學者。後仕蜀為宰相,遂踐其言刊之。印行書籍,創見於此。事載陶岳《五代史補》”云云。今本無此條,殆傳寫有遺漏矣。此書雖頗近小説,然敍事首尾詳具,率得其實。故歐陽修《新五代史》、司馬光《通鑑》多採用之。其閒如“莊宗獵中牟為縣令所諫”一條云:“忘其姓名”,據《通鑑》則縣令乃何澤。又“楊行密詐盲”一條云:“首尾僅三年”,考行密詐盲至殺朱三郎,實不及三年之久。又“王氏據福建”一條云王審知卒,弟延鈞嗣。據《薛史》、《通鑑》,延鈞乃審知之子。又“梁震裨贊”一條云莊宗令高季興歸,行已浹旬。莊宗易慮,遽以詔命襄州節度劉訓伺便囚之。季興行至襄州,心動,遂棄輜車南走。至鳳林關,已昏黑,於是斬關而去。是夜三更,向之急遞果至。《通鑑考異》辨莊宗當時並無詔命遣急遞之事,岳所據乃傳聞之誤3。凡此之類,雖亦不免疏失,然當《薛史》既出之後,能網羅散失,裨益闕遺,於史學要不為無助也。
【彙訂】
1.陶岳,湖南祁陽人。侃之後,自署潯陽者著族望,非潯陽人也。(陸心源:《儀顧堂題跋》)
2.“王明清”,殿本作“王清明”,誤,王明清《揮麈餘話》卷二載此事,母丘儉乃毋昭裔之誤。毋邱儉乃三國魏人,與刻書無涉。據吳任臣《十國春秋》卷五二《毋昭裔傳》引《五代史補》,刻書者乃毋昭裔。(楊武泉:《四庫全書總目辨誤》)
3.《資治通鑑》卷二七二未提及中牟縣令為何澤,同卷另記莊宗為洛陽令何澤所諫事,未見史載何澤曾為中牟令。同卷所附考異云:“按季興自疑,故斬關夜遁耳,未必莊宗追之也,今從薛《史》。”似未肯定“並無”,《新五代史》卷六九仍採陶説。(萬芳珍點校:《五代史補》)
北狩見聞錄一卷(兩江總督採進本)
宋曹勛撰。勛字功顯,陽翟人,宣和五年進士,南渡後官至昭信軍節度使。事蹟具《宋史》本傳。是編首題“保信軍承宣使知閤門事兼客省四方館事臣曹勛編次1”,蓋建炎二年七月初至南京時所上。其始於靖康二年二月初七日,則以徽宗之入金營,惟勛及姜堯臣、徐中立、丁孚四人得在左右也。所記北行之事,皆與諸書相出入。惟述密齎衣領御書及雙飛蛺蝶金環事,則勛身自奉使,較他書得自傳聞者節次最詳。末附徽宗軼事四條,亦當時所並上者。紀事大都近實,足以證《北狩日記》諸書之妄,且與高宗繼統之事尤為有關。雖寥寥數頁,實可資史家之考證也。
【彙訂】
1.“閤門”,殿本作“閣門”,誤,《宋史》卷三七九曹勳本傳云:“靖康初,為閤門宣贊舍人,勾當龍德宫,除武義大夫。”
松漠紀聞一卷續一卷(兩淮鹽政採進本)
宋洪皓撰。皓字光弼,鄱陽人,政和五年進士。建炎三年以徽猷閣待制假禮部尚書,為大金通問使。既至金,金人迫使仕劉豫。皓不從,流遞冷山,復徙燕京。凡留金十五年方得歸。以忤秦檜貶官,安置英州而卒。久之始復徽猷閣學士,諡忠宣。事蹟具《宋史》本傳1。此書乃其所紀金國雜事。始於留金時,隨筆纂錄。及歸,懼為金人蒐獲,悉付諸火。既被譴謫,乃復追述一二,名曰《松漠紀聞》2。尋有私史之禁,亦祕不傳。紹興末,其長子適始校刊為正、續二卷。乾道中,仲子遵又增補所遺十一事3。明代吳琯嘗刻入《古今逸史》中,與此本字句閒有異同,而大略相合。皓所居冷山,去金上京會寧府纔百里4,又嘗為陳王延教其子,故於金事言之頗詳。雖其被囚日久,僅據傳述者筆之於書,不若目擊之親切。中閒所言金太祖、太宗諸子封號,及遼林牙達什北走之事,皆與史不合。又不曉音譯,往往譌異失真5。然如敘太祖起兵本末,則《遼史·天祚紀》頗用其説;其“熙州龍見”一條,《金史·五行志》亦全採之。蓋以其身在金庭,故所紀雖真贗相參,究非鑿空妄説者比也。
【彙訂】
1.《宋史》皆書“洪皓”,然影宋本《盤洲文集》附錄載洪适行狀及神道碑銘,皆書父晧。其諸叔父之名均從日(曦、曄、映、暉、曜、杲),故以“洪晧”為是。(王德毅:《洪邁年譜》)
2.洪邁跋所稱“火其書”,原指焚其所著之書,不包括原始材料,故此書中尚詳錄不少官制劄子和詔書的原文。(李裕民:《四庫提要訂誤》)
3.洪适校刊在紹興二十六年,下距紹興三十二年尚有六年,不當稱為“紹興末”。而補遺作於乾道九年,次年即改為淳熙,“乾道中”當作“乾道末”。(同上)
4.書中卷下云:“冷山去燕山三千里,去金國所都二百餘里。”(同上)
5.此書中多次明言乃親歷親聞,如卷一曰:“契丹自賓州混同江北八十餘里建寨以守。予嘗自賓涉江過其寨,守禦已廢,所存者數十家耳。”自始祖至熙宗十三位金主中,此書所用譯名與《金史》完全相吻合者三人,音近字異者九人,不得謂“不曉音譯,往往譌異失真”。(李菁:《南宋四洪研究》)
燕翼詒謀錄五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宋王栐撰。栐字叔永。自署稱晉陽人。寓居山陰,號求志老叟。其名氏不概見於他書。今考書中有紀紹興庚戌仲父軒山公以知樞密院兼參知政事一條。庚戌為紹興元年,核之《宋史》,是年五月甲午1,王藺知樞密院。是栐當為藺之猶子。藺,《宋史》無傳2。據徐自明《宰輔編年錄》載,藺,無為軍人。是書第三卷中所述無為軍建置特詳,可以為證。其稱晉陽者,蓋舉祖貫而言。書中又有“余曩仕山陽”語,知其嘗官淮北,而所居何職,則已不可考矣。其書大旨以宋至南渡以後典章放失,祖宗之良法美政俱廢格不行,而變為一切苟且之治。故採成憲之可為世守者,上起建隆,下迄嘉祐3,凡一百六十二條,并詳及其興革得失之由,以著為鑑戒,蓋亦《魚藻》之義。自序謂:“悉考之國史、實錄、寶訓、聖政等書,凡稗官小説,悉棄不取。”今觀其臚陳故實,如絲聯繩貫,本末粲然,誠雜史中之最有典據者也。
【彙訂】
1.“五月”,底本作“正月”,據殿本改。此書卷五原文作紹熙庚戌。紹興元年正月己亥朔,當月無甲午。又紹興元年為辛亥,庚戌為紹熙元年。據《宋宰輔編年錄》卷一九,《宋史》本傳、《光宗紀》、《宰輔表四》,均載淳熙十六年(1189)五月甲午,以王藺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紹熙元年(1190)七月乙卯,“以留正為左丞相,王藺樞密院使”。
2.《宋史》卷三八六有王藺傳。
3.王栐自序云:“夷考建隆迄於嘉祐,良法美意,燦然具陳。治平以後,此意泯矣。今備述如後,與識者商榷之,以稽世變云。”説明亦記治平以後事。書中南宋之事仍有所載。(昌彼得:《説郛考》;莊劍:《<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訂誤兩則》;李裕民:《四庫提要訂誤》增訂本)
太平治蹟統類前集三十卷(江蘇巡撫採進本)
宋彭百川撰。百川字叔融,眉山人。是書凡八十八門,皆宋代典故。《文獻通考》載《前集》四十卷,又《後集》三十三卷,載中興以後事。此本乃朱彝尊從焦竑家藏本鈔傳,但有《前集》,不分卷數。又中閒譌不勝乙。彝尊跋謂焦氏本“卷帙次第為裝釘者所亂。傭書人不知勘正,别用格紙鈔錄1,以致接處文理不屬2。”初,紹興中江少虞作《皇朝事實類苑》,李攸又作《皇朝事實》,與百川此書皆分門隸事。少虞書採摭雖富,而俳諧瑣事,一一兼載,體例頗近小説。攸書於典制特詳,記事頗略。惟此書於朝廷大政及諸臣事蹟,條分縷析,多可與史傳相參考。雖傳寫久譌,而規模終具。闕其斷爛之處,而取其可以考見端委者,固與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均一代記載之林矣3。
【彙訂】
1.“鈔錄”,殿本脱,據朱彝尊《曝書亭集》卷四十五《眉山彭氏〈太平治蹟統類〉跋》原文。
2.殿本“屬”下有“也”字,衍,據《眉山彭氏〈太平治蹟統類〉跋》原文。
3.此書正文中百分之九十八九全從《續資治通鑑長編》摘抄而來,甚至閒有照抄李燾所作的附注。即將編年體的《長編》改編為紀事本末體裁。趙希弁《郡齋讀書附志》卷上著錄《太平治蹟統類》四十卷,《中興治蹟統類》三十五卷,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五則合二書為一,著錄為《皇朝治蹟統類》七十三卷,可知《太平治蹟統類》乃前集之專名,不得謂其包有後集。據《四庫採進書目》所載,當時此書共採進三部,一為浙江汪啟淑家進呈曝書亭寫本(今存朱彝尊原抄本首尾俱無汪氏收藏印記,亦無曾進呈四庫館的任何印記,疑汪氏所進呈之本為轉抄本),不分卷,十册;一為兩淮鹽政進呈本,不分卷,二十册;一為江蘇巡撫採進本,三十卷,十册。則提要所云“但有《前集》,不分卷數”,非江蘇巡撫採進本。(鄧廣銘:《對有關<太平治蹟統>類諸問題的新考索》)
咸淳遺事二卷(永樂大典本)
不著撰人名氏。《宋史·藝文志》不著錄,惟明《文淵閣書目》載有此書一册。核其詞意,疑宋之故臣遺老為之也1。其書於尊崇錫命諸政典紀載頗詳,並備錄學士院所行制命之詞,而朝廷大政乃多闕略不載。或兵火之餘,收僅存之案牘,排比成編歟?然其遺聞瑣記,多史氏之所未備。雖識小之流,亦足以資考訂而明鑑戒也。考度宗咸淳紀號盡於十年,而《永樂大典》載是書,自即位改元迄於八年而止,尚闕其後二年,不知何時散佚。其文字亦多脱誤,不盡可讀。以宋代遺編頗存舊事,外閒絕無傳本,不可竟使之湮沒。謹釐訂其文,編為二卷,備史籍之一種焉。
【彙訂】
1.卷首開端即云:“時大元世祖皇帝之至元元年也”,似非宋故臣遺老語氣。且元本稱蒙古,至元八年十一月始改國號曰元,疑元人偶得當時邸報排比之。(胡玉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補正》)
大金吊伐錄四卷(永樂大典本)
不著撰人名氏。其書紀金太祖、太宗用兵克宋之事,故以“吊伐”命名。蓋薈萃故府之案籍,編次成帙者也。金、宋自海上之盟已通聘問,以天輔六年以前舊牘不存1,故僅於卷首一條,略存起事梗概。自天輔七年交割燕云,及天會三年四月再舉伐宋,五年廢宋立楚,所有國書、誓詔、册表、文狀、指揮、牒檄之類,皆排比年月,具錄原文,迄康王南渡而止,首尾最為該貫2。後復附以降封昏德公、重昏侯海濱詔書及所上各表,而終於劉豫建國之始末。所錄與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詳略互見,不識夢莘何以得之。考張端義《貴耳集》曰:“道君北狩,凡有小小凶吉喪祭節序3,金主必有賜賚,一賜必要一謝表。集成一帙,刊在榷場中博易。四五十年,士大夫皆有之,余曾見一本”云云。此書殆亦是類歟?然夢莘意存忌諱,未免多所刊削。獨此書全據舊文,不加增損。可以互校闕譌,補正史之所不逮,亦考古者所當參證也。《永樂大典》所載,未分篇目,不知原本凡幾卷。今詳加釐訂,析為四卷著於錄。
【彙訂】
1.“以”,殿本作“因”。
2.此書所採仍有遺漏,如李綱《與大金國書》(《梁溪集》卷三三)、《康王趙構與元帥書》(《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卷二六引《國史拾遺》)、《劉豫建元阜昌榜》、《劉豫遷都汴京榜》、《金人廢劉豫指揮》(《三朝北盟會編》卷一八〇)。(李裕民:《四庫提要訂誤》增訂本)
3.“凶吉”,底本作“吉凶”,據《貴耳集》卷下原文及殿本改。
汝南遺事四卷(永樂大典本)
元王鶚撰。鶚字伯翼1,東明人。金正大元年登進士第一,哀宗時為左右司員外郎。金亡降元,官至翰林學士承旨。事蹟具《元史》本傳。是編即隨哀宗在蔡州圍城所作,故以“汝南”命名。所記始天興二年六月,迄三年正月。隨日編載,有綱有目,共一百有七條。皆所身親目擊之事,故紀載最為詳確。其稱哀宗為“義宗”,則用息州行省所上諡也。《金史》《哀宗本紀》及烏庫哩鎬(《金史》作烏古論鎬,今改正)、完顏仲德、張天綱等傳皆全採用之,足徵其言皆實錄矣。鶚身事兩朝,不能抗西山之節。然本傳載其祭哀宗一事,猶有惓惓故主之心。其作是書,於喪亂流離亦但有痛悼而無怨謗,較作《南燼錄》者猶末減焉。自序云四卷,《元史》本傳作二卷,蓋傳刻之譌。今仍從自序所言,編為四卷。
【彙訂】
1.《元史》本傳作“字百一”,《新元史》同傳、原本提要同。係取鄒陽《上書吳王》“鷙鳥累百,不如一鶚”之義。(楊武泉:《四庫全書總目辨誤》)
錢塘遺事十卷(浙江汪啟淑家藏本)
元劉一清撰。一清,臨安人,始末無可考。其書雖以錢塘為名,而實紀南宋一代之事。高、孝、光、寧四朝,所載頗略,理、度以後,敘錄最詳。大抵雜採宋人説部而成,故頗與《鶴林玉露》、《齊東野語》、《古杭雜記》諸書互相出入。雖時有詳略同異,亦往往錄其原文。如一卷“十里荷花”一條,二卷“辛幼安詞”一條、“韓平原”一條、“大字成犬”一條,皆採自《鶴林玉露》。既不著其書名。其中所載“余謂”、“愚聞”及“余亦作一篇”云云,皆因羅大經之自稱,不加刊削。遂使相隔七八十年,語如目睹,殊類於不去葛龔。又書中稱“北兵”,稱“北朝憲宗皇帝”,稱帝?曰“嗣君”,稱謝后曰“太皇太后”,似屬宋人之詞;而復稱元曰“大元”,稱元兵曰“大兵”、曰“大元國兵”,稱元世宗曰“皇帝”,乃全作元人之語。蓋雜採舊文,合為一帙。故内外之詞,不能畫一,亦皆失於改正。然於宋末軍國大政以及賢姦進退,條分縷析,多有正史所不及者。蓋革代之際,目擊僨敗,較傳聞者為悉。故書中大旨,刺賈似道居多。第九卷全錄嚴光大所紀德祐丙子祈請使行程,第十卷全載南宋科目條格故事,而是書終焉。殆以宋之養士如此周詳,而諸臣自祈請以外,一籌莫效,寓刺士大夫歟?孔齊《至正直記》所列元朝典文可為史館之用者,一清是書居其一。世無刊本,傳寫頗稀,陶宗儀《説郛》僅載數條。此乃舊鈔足本,前後無序跋。惟卷端題識數行,惜高宗不都建康而都於杭,士大夫湖山歌舞,視天下事於度外,卒至納土賣國。不署名氏。詳其詞意,殆亦宋之遺民也。
平宋錄三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舊題杭州路司獄燕山平慶安撰。一名《大元混一平宋實錄》,又名《丙子平宋錄》。前有大德甲辰鄧錡、方回、周明三序。紀至元十三年巴顏下臨安及宋幼主北遷之事,與史文無大異同。惟元世祖封瀛國公詔、巴顏賀表諸篇及追贈河南路統軍鄭江事,為史所未備,頗足以資參考。此書黄虞稷《千頃堂書目》以為劉敏中作。今按周明序稱平慶安請於行省,奏加巴顏封諡,建祠於武學故基武成王廟之東,且鋟梓王行實行於世。後又有“大德八年甲戌月(案大德元年為甲辰,九月當建甲戌,此蓋當時習俗之文,不合古例,謹附識於此)燕山平慶安開版印造《平宋錄》”一行,俱不言新著此書。是此書實劉敏中所撰,慶安特梓刻以傳。後人以其書首不題敏中姓名,未加深考,遂舉而歸之慶安耳。今改題敏中名,從其實焉。敏中字端甫,章邱〔丘〕人,由中書掾歷官至翰林學士承旨,卒,追封齊國公。事蹟具《元史》本傳。
弇山堂别集一百卷(兩江總督採進本)
明王世貞撰。世貞字元美,太倉人。嘉靖丁未進士,官至南京刑部尚書。事蹟具《明史·文苑傳》。是書載明代典故,凡《盛事述》五卷,《異典述》十卷,《奇事述》四卷,《史乘考誤》十一卷,表三十四卷,分六十七目,考三十六卷,分十六目。世貞自序云:“是書出,異日有裨於國史者,十不能二;耆儒掌故取以考證,十不能三;賓幕酒筵,以資談謔,參之十,或可得四。其用如是而已。”然其閒如《史乘考誤》及《諸侯王百官表》,《親征》、《命將》、《諡法》、《兵制》、《市馬》、《中官》諸考,皆能辨析精覈,有裨考證。蓋明自永樂閒改修《太祖實錄》,誣妄尤甚。其後累朝所修實錄,類皆闕漏疏蕪1。而民閒野史競出,又多憑私心好惡,誕妄失倫。史愈繁而是非同異之蹟愈顛倒而失其實。世貞承世家文獻,熟悉朝章,復能博覽羣書,多識於前言往行。故其所述,頗為詳洽。雖徵事既多,不無小誤,又所為各表,多不依旁行斜上之體,所失正與雷禮相同。其《盛事》、《奇事》諸述,頗涉詼諧,亦非史體。然其大端可信,此固不足以為病矣。
【彙訂】
1.“疏蕪”,殿本作“蕪疏”。
革除逸史二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明朱睦?撰。睦?有《易學識遺》,已著錄。是書以建文帝一朝事蹟編年敘之。《明史·藝文志》載睦?《遜國記》二卷,不載此名。然不容同記一事,乃分著兩書,卷數又復相同1,殆即此書之别名也。革除一事,其初格於文禁,記載罕傳,在當日已無根據。迨公論大明,人人以表章忠義為事,撰述日夥,而《從亡》、《致身》諸錄遂相續而出。真偽相半,疑信互爭,遂成一聚訟之案,糾結靡休。符驗、黄佐稍有辨正,尚未能確斷。睦?自序獨辨建文帝髡緇遯去及正統閒迎入大内之説,乃好事者為之。故載建文四年六月事,祇以宫中火起,帝遜位為傳疑之詞。亦可謂善持兩家之平矣。
【彙訂】
1.“相同”,殿本作“相合”。
欽定蒙古源流八卷
乾隆四十二年奉敕譯進。其書本蒙古人所撰,末有自序,稱:“庫圖克徹辰鴻台吉之裔小徹辰薩囊台吉,願知一切1。因取各汗等源流,約略敍述。並以《講解精妙意旨紅册》、沙爾巴胡土克圖編纂之《蓬花漢史》、雜噶拉斡爾第汗所編之《經卷源委》、《古昔蒙古汗源流大黄册》等七史合訂。自乙丑九宫值年八宫翼火蛇當值之二月十九日角木蛟鬼金羊當值之辰起,至六月初一日角木蛟鬼金羊當值之辰告成。”書中所紀乃額納特珂克土伯特蒙古汗傳世次序,及供養諸大喇嘛闡揚佛教之事。而其國中興衰治亂之蹟,亦多案年臚載。首尾賅備,頗與《永樂大典》所載《元朝祕史》體例相近。前者我皇上幾餘覽古,以元代奇渥温得姓所自,必史乘傳譌。詢之定邊左副將軍喀爾喀親王成衮札布,因以此書進御。考證本末,始知“奇渥温”為“却特”之誤。數百年之承譌襲謬,得藉以釐訂闡明。既已揭其旨於《御批通鑑輯覽》,復以是編宣付館臣,譯以漢文,潤色排比,纂成八卷。其第一卷内言風壇、水壇、土壇初定,各種生靈降世因由,及六噶拉卜乘除算量運數,而歸於釋迦牟尼佛教之所自興,是為全書緣起。次紀額納特珂克國汗世系,首載星哈哈努汗之曾孫薩爾斡阿爾塔實迪汗之子丹巴多克噶爾成佛事,而自烏迪雅納汗以下崇信佛教諸大汗及七贊達、七巴拉、四錫納等汗則俱詳著其名號,與《藏經》内之《釋迦譜》約略相仿。次紀土伯特汗世系,始於尼雅特贊博汗,在善布山為衆所立,終於札實德汗,大致亦頗與西番《嘉喇卜經》合。其中載持勒德蘇隆贊娶唐太宗女文成公主,持勒丹租克丹汗娶唐中宗弟景德王女金城公主。核之《唐書》,太宗貞觀十五年以宗女文成公主妻吐蕃贊普葉宗弄贊,中宗景龍初以雍王守禮女為金城公主妻吐蕃贊普葉隸蹜贊。其事蹟多屬相符。是土伯特即吐蕃國號,而《唐書》所稱葉宗弄贊,乃持勒德蘇隆贊之譌2。其汗世以“贊博”為名,與《唐書》所稱“贊普”亦音相近也。其第三卷以後則皆紀蒙古世系,謂土伯特色爾持贊博汗之季子布林特齊諾避難至必塔地方,其衆尊為君長,數傳至勃端察爾,母曰阿隆郭斡哈屯,感異夢而生。又九傳至元太祖。與《元本紀》多相合,而閒有異同。其稱元太祖為索多博克達青吉斯汗,元世祖為呼必賚徹辰汗,元順帝為托歡特莫爾烏哈噶圖汗。自順帝北奔,後世傳汗號至林丹庫克圖汗,而為我朝所克。中閒傳世次序、名號、生卒、年歲,釐然具載,詮敘極為詳悉。明代帝系,亦附著其略。其最踳駁者,如以庫色勒汗為元明宗弟,在位二十日,史無其事。又以明太祖為朱葛,仕元至左省長官,讒殺托克托噶太師,遂舉兵迫逐順帝,亦為鑿空失實。其他紀年前後,亦往往與史乖迕。蓋内地之事,作書者僅據傳聞錄之,故不能盡歸確核。至於塞外立國,傳授源流,以逮人地諸名,語言音韻,皆其所親知灼見。自不同歷代史官摭拾影響附會之詞,妄加纂載,以致魯魚謬戾,不可復憑。得此以定正舛譌,實為有裨史學。仰惟我國家萬方同軌,中外嚮風。蒙古諸部,久為臣僕。乃得以其流傳祕册,充外史之儲藏。用以參考舊文,盡却耳食沿譌之陋,一統同文之盛治,洵亘古為獨隆矣。
謹案,此書為外藩所錄,於例應入“載記類”中。然所述多元朝帝王之事,與高麗、安南諸史究有不同。是以仍編於“雜史”。
【彙訂】
1.“願”,底本作“原”,據書末自序原文及殿本改。
2.“持勒德蘇隆贊”,底本作“特勒德蘇隆贊”,據此書卷二及殿本改。
右雜史類二十二部,二百七十三卷,皆文淵閣著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