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典卷第一百五十五 兵八


  避銳 堅壁持久候隙破之 堅壁挫銳 不戰挫銳 敵飢以持久弊之 因敵飢乘其弊而取之 因敵三鼓氣衰敗之 致敵力疲夾攻敗之 陣久疲致敗 出其不意 擊其不備 攻其不整 先設備而勝
  孫子曰:「銳卒勿攻。強而避之,避其所長也。彼府庫充實,士卒強盛,則當備避以待其虛。欲以弱制強,不若變也。少而逃之,高壁壘,勿與戰也。彼眾,我之師寡,不可敵,則當自逃,守匿其形。不若則能避之。引兵備之,強弱不敵,勢不相若,則引軍避,待利而動。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小不能當大也。言小國不量其力,敢與大邦為仇,雖權時堅城固守,然後必見擒獲。春秋傳曰:「既不能強,又不能弱,所以敗也。」無邀正正之旗,無擊堂堂之陣,此理變者也。正正者,整齊也。堂堂者,大也,威盛貌。正正者,孤特之象也。言敵前有孤特之兵,後有堂堂之陣,必有倚伏詐誘之謀,審察以待,勿輕邀截也。此理變詐。是故朝氣銳,晝氣墯,暮氣歸。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墯歸,此理氣者也。」避其精銳之氣,擊其懈墯、欲歸,此理氣者。故曹劌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剋之。」
  避銳
  戰國魏武侯問吳起曰:「暴寇卒至,掠吾田野,取吾牛馬,則如之何?」起曰:「暴寇之來,必精且強。善守勿應,潛伏路傍。暮去必卒,朝乘重裝。驍騎逐擊,勢必莫當。遇我伏內,如雪逢湯。」
  後漢末,袁尚據鄴,率兵圍擊兄譚於南皮,留蘇由、審配守。曹公圍鄴,尚還救鄴,諸將皆以為「此歸師,人自為戰,不如避之」。公曰:「尚從大道來,當避之;若循西山來者,此成擒耳。」尚果循西山來,臨滏音父水為營。夜遣兵犯圍,公逆擊破走之,城中崩潰。
  東晉末,宋武帝伐南燕慕容超,嶺南賊盧循、徐道覆乘虛襲建業。循多疑少決,每欲以萬全為慮,謂道覆曰:「大軍未至,晉吏部尚書孟昶便睹風自裁,大勢言之,自當計日潰亂。今決勝負於一朝,既非必定之道,且殺傷士卒,不如按兵待之。」宋武奔還拒守。宋武曰:「賊若新亭直上,且當避之;回泊蔡洲,乃成擒耳。」於是登石頭城以睹循軍,初見引向新亭,宋武顧左右失色。既而回泊蔡洲。道覆猶日日欲上,循禁之。使羸老悉乘舟艦向白石。宋武慮其從白石步上,乃率劉毅、諸葛長民北出拒之。賊遂率眾數萬屯丹陽郡。宋武率諸軍馳歸。眾慮賊過江,咸謂當逕還拒戰。宋武乃先引軍還石頭,眾莫之曉。是日大熱,三軍疲頓,既入城,解甲息士,洗浴飲食,久之,乃出列陣於南塘。參軍褚叔度、朱齡石率勁勇千餘人過淮。賊數千,皆長刀矛鋋,精甲耀日,奮躍爭進。齡石所領多鮮卑,善步槊,並結陣以待之。賊短兵弗能抗,死傷者數百人,乃退走。
  堅壁持久候隙破之
  蜀先主率大眾東伐吳,吳將陸遜拒之。蜀主從建平連圍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金帛爵賞誘動諸夷,先遣將吳班以數千人於平地立營,欲以挑戰。諸將皆欲擊之,遜曰:「備舉軍東下,銳氣始盛,且乘高守險,難可卒攻,攻之縱下,猶難盡克,若有不利,損我大勢,非小故也。今但且獎勵將士,廣施方略,以觀其變。若此閒則是平原廣野,當恐有焱音標沛交馳之憂。今緣山行軍,勢不得展,自當疲頓於木石之閒,徐制其弊耳。」備知其計不行,乃引伏兵八千人,從谷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君擊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諸將並曰:「攻備當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銜持經七八月,其諸要害已固守,擊之必無利矣。」遜曰:「備是猾虜,更嘗事多,其軍始集,思慮精專,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計不復生,犄角此寇,正在今日。」乃攻一營,不利。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乃令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俄爾勢成,遂率諸軍同時俱攻,破四十餘營。備升馬鞍山,陳兵自繞。遜督促諸軍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萬數。備因夜遁。
  堅壁挫銳
  春秋時,晉將欒書伐楚。將戰,楚晨壓晉軍而陣。壓窄其未備。軍吏患之。裨將范匄音蓋趨進,曰:「塞井夷灶,陣於軍中,而疏行戶郎反首。疏行首者,當陣前決開營壘,為戰道。晉、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書曰:「楚師輕窕,土凋反。固壘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擊之,必獲勝焉。」終敗楚師。
  秦將王翦率兵六十萬擊楚,楚王悉國中兵以拒之。王翦至,堅壁而守之,不肯戰。楚兵數出挑戰,終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飲食拊循之,親與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問軍中戲乎?對曰:「方投石超距。」於是王翦曰:「士卒可用矣。」楚又數挑戰而秦不出,乃引而東。翦因舉兵追之,令壯士擊,大破楚軍鄿南,因而滅其國。
  漢景帝初,吳王濞反,總兵渡淮,與楚戰,遂敗棘壁,乘勝前,銳甚。梁孝王恐,遣六將軍擊吳,又敗,梁兩將士卒皆還走。梁數使使報漢大將周亞夫求救,亞夫不許。又使使惡烏路反亞夫於帝,帝使人告之救梁,亞夫復守便宜,不行。梁使韓安國及楚死事相弟張羽為將軍,楚相張尚,諫吳王而死。乃得頗敗吳兵。吳兵欲西,梁城守堅,不敢西,即走亞夫軍,會下邑。吳師欲戰,亞夫堅壁,不肯戰。吳糧絕,卒飢。數挑戰,遂死奔亞夫壁,亞夫終不出。軍中夜驚,內相攻,擾亂至帳下,亞夫臥不起,頃之,復定。吳士卒多飢死,遂以叛散。
  後漢更始初,光武在河北擊銅馬賊於鄡,吳漢將突騎來會清陽。賊數挑戰,光武堅營自守;有出鹵掠者,輒擊取之,鹵與虜同,掠奪取之。絕其糧道。積月餘日,賊食盡,夜遁去,追至館陶,大破之。受降未盡,而高湖、重連賊從東南來,與銅馬餘眾合,光武復與大戰於蒲陽,悉破降之。
  魏末,吳將諸葛恪圍新城,司馬景王使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等拒之。儉、欽請戰,景王曰:「恪卷甲深入,投兵死地,其鋒未易當。且新城小而固,攻之未可拔。」遂命諸將高壘以弊之。相持數月,恪攻城力屈,死傷太半。景王乃令欽督銳卒趣合榆,要其歸路,儉帥諸軍以為後繼。恪懼而遁,欽逆擊,大破之,斬首萬餘級。
  十六國前趙劉曜遣將討氐羌,大酋權渠率眾保險阻,曜將游子遠頻敗之。權渠欲降,其子伊餘大言於眾中曰:「往日劉曜自來,猶無若我何,況此偏師自欲降乎!」遂率勁卒五萬人,晨壓子遠壘門。左右勸出戰,子遠曰:「吾聞伊餘有專諸之勇,慶忌之捷,士馬之強,人百匪敵;其父新敗,怒氣甚盛;且西戎勁悍,其鋒不可擬也。不如緩之,使氣竭而擊之,此曹劌之勝也。」乃堅壁不戰。伊餘有驕色。子遠候其無備,夜分,誓眾秣馬蓐食;先晨,具甲掃壘而出;遲直吏反明,設覆而出戰,擒伊餘於陣,盡俘其眾。
  宋桂陽王休範舉兵於潯陽,已發東下,宋朝惶駭。宋相齊高帝議曰:「昔上流謀逆,皆因淹緩,至於覆敗。休範必遠懲前失,輕兵急下,乘我無備。今應變之術,不宜在遠,若偏師失律,則大沮眾心。宜頓新亭、白下,堅守宮掖、東府、石頭以待。賊千里孤軍,後無委積,求戰不得,自然瓦解。請頓新亭以當其鋒。」休範果敗。
  大唐武德中,太宗領兵征薛仁杲於折思曆反墌之恕反城。賊有十餘萬,兵鋒甚銳,數來挑戰。諸將咸請戰,太宗曰:「我士卒新經挫衄,銳氣猶少,賊驟勝,必輕進好鬥。我且閉壁以折之。待其氣衰而後擊,可一戰而破,此萬全計也。」因令軍中曰:「敢言戰者斬!」相持者久之。賊糧盡,軍中頗攜貳,其將翟長孫、梁胡郎率所部相繼來降。太宗知仁杲心腹內離,謂諸將曰:「可以戰矣。」令行軍總管梁實營於淺水原以誘之。賊大將宗羅睺自恃驍悍,求戰不得,氣憤者久之,及是盡銳攻梁實,冀逞其志。梁實固險不出,以挫其鋒,羅睺攻之愈急。太宗度賊已疲,復謂諸將曰:「彼氣將衰,吾當取之必矣。」申令諸軍,遲明合戰。復令將軍龐玉陣於淺水原南,出賊之右,以先餌之。羅睺併軍共戰,玉軍幾敗。太宗親御大軍,奄自原北,出其不意。羅睺回師相拒,我師表裏齊奮,呼聲動天。羅睺氣奪,於是大潰。
  武德中,太宗率師往河東討劉武周,江夏王道宗時年十七,從軍。太宗登玉壁城睹賊,顧謂道宗曰:「賊恃其眾,來邀我戰,汝謂如何?」對曰:「群賊鋒不可當,易以計屈,難與力競。今深壁高壘,以挫其鋒。烏合之徒,莫能持久,糧運致竭,自當離散,可不戰而擒。」太宗曰:「汝意見暗與我合。」後賊果食盡夜遁,追及介州,一戰敗之。
  不戰挫銳
  大唐武德中,李靖隨河閒王孝恭討蕭銑,師至於清江,剋銑,遣其將乘勝入北江,銑悉兵以拒之。孝恭將戰,李靖止之曰:「楚人輕銳,難與爭鋒。今新失荊門,盡兵出戰,此救敗之師也,非其本圖,勢不能久。一日不戰,賊必兩分,留輕兵以抗我,退羸師以自守,此即勢隳力弱,擊之必捷。」孝恭不從,遣靖按營,自以銳師水戰。孝恭果敗,奔於南岸。河閒違之而敗。
  敵飢以持久弊之
  後漢初,河南賊董憲招誘五校餘賊步騎數千人屯建陽,去昌慮三十里。光武親征,至蕃,音反。去憲所百里。諸將請進,帝不聽,知五校乏食當退,敕各堅壁以待其弊。頃之,五校糧盡,果引去。帝乃親臨,四面攻憲,三日,大破之。
  後漢王霸、馬武既破周建、蘇茂營,賊復聚眾挑戰,霸堅臥不出,軍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擊也。」霸曰:「不然。蘇茂客兵遠來,糧食不足,故數挑戰,以徼吉堯反一切之勝。徼,要也。一切,猶權時也。今閉營休士,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茂、建既不得戰,乃引還營。其夜,建兄子誦反,閉城拒之,茂、建遁去,誦以城降。
  後漢末,青州黃巾眾百餘萬入兗州界,刺史劉岱欲擊之,鮑信諫曰:「今賊眾百萬,百姓皆震恐,士卒無鬥志,不可敵也。觀賊眾群輩相隨,軍無輜重,唯以鈔掠為資。今不若畜士眾之力,先為固守,使彼欲戰不得,攻則不能,其勢必離散,然後選精銳據其要害,擊之可破也。」岱不從,遂與戰,果為所殺。劉岱違之而敗。
  後漢末,荀攸從曹公征張繡。攸言曰:「繡與劉表相恃為強,然繡以遊軍仰食表,表不能供也,勢必離。不如緩軍以待之,可誘而致也。」不從。表果救之,軍不利。曹公謂攸曰:「不用君言至是。」曹公違之而敗。
  隋煬帝征高麗,九軍已渡鴨淥水,糧盡,議欲班師。諸將多異同,又不測帝意。會高麗國相乙支文德來詣其營,都將宇文述不能執,文德逃歸。述內不自安,遂與諸將更進追擊。時文德見軍中多飢色,欲疲述眾,每鬥便北,述一日之中七戰皆捷,既恃驟勝,又內逼群議,於是遂進逼平壤城。文德偽降,述料攻之未可卒拔,因而班師,文德隨擊之,大敗。文德七戰七北,遷延令敵飢疲,亦同持久之義。
  隋末,宇文化及弒煬帝後,率兵來攻李密於黎陽。密知化及糧且盡,因偽與和,以弊其眾。化及弗之悟,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饋之。會密下有人獲罪,亡投化及,具以告密情。化及大怒,其食又盡,乃渡永濟渠,與密戰於童山之下,自辰達酉。密為流矢所中,丁仲反。頓於汲縣。化及掠汲郡,北趣魏縣。其將陳知略、張童仁等率所部兵歸於密者,前後相繼。
  大唐武德初,劉武周據太原,使其將宋金剛屯於河東。太宗往征之,謂諸將曰:「金剛懸軍千里,深入吾地,精兵驍將,皆在於此。武周自據太原,專倚金剛,以為捍蔽。金剛雖眾,內實空虛,虜掠為資,意在速戰。我堅營蓄銳,以挫其鋒,分兵汾、隰,衝其心腹,彼糧盡計窮,自當遁走。當待此機,未宜速戰。」於是遣劉弘等絕其糧道,其眾遂餒,金剛乃遁。
  因敵飢乘其弊而取之
  漢王以項籍約中分天下,漢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疲食盡,此天亡之時也,不如因其飢而遂取之。今釋之不取,所謂養虎自遺患也。」從之,終滅羽。
  因敵三鼓氣衰敗之
  春秋時,齊師伐魯。魯莊公將戰,曹劌請從,公與之同乘。戰於長勺,公將鼓之,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敗績。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剋之。」
  晉將毌丘儉、文欽反,司馬景王遣鄧艾督太山軍屯樂嘉,欽將攻艾,景王銜枚徑造樂嘉。欽子鴦,年十八,勇冠三軍,謂欽曰:「及其未定,請登城鼓譟,擊之可破也。」既謀而行,三鼓譟而欽不能應,鴦退,相與引而東。景王謂諸將曰:「欽走矣。」發銳軍以追之。諸將曰:「欽舊將,鴦少而銳,引軍內入,未有失利,必不走也。」王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鴦三鼓而欽不應,其勢已屈,不走何待。」欽將遁,鴦曰:「不先折其勢,不得去也。」乃與驍騎十餘推鋒陷陣,所向皆披靡,遂引去。王遣驍騎八千翼而追之,欽父子與麾下走保項。儉聞欽敗,棄眾宵遁淮南。安風津都尉追儉,斬之。
  致敵力疲夾攻敗之
  後漢初,光武遣將王霸、馬武擊河南賊周建於垂惠。賊帥蘇茂將五校兵四千餘人救建,而先遣精騎遮擊馬武軍糧,武往救之。建從城中出兵夾擊武,武恃霸之援,戰不甚力,為茂、建所敗。武軍奔過霸營,大呼求救。霸曰:「賊兵盛,出必兩敗,努力而已。」閉營堅壁。軍吏皆諍之。霸曰:「茂兵精銳,其眾又多,吾吏士心恐,而馬武與吾相恃,兩軍不一,此敗道也。今閉營固守,示不相援,賊必乘勝輕進;馬武無救,其戰自倍。如此,茂眾疲勞,吾承其弊,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兵攻武。合戰良久,霸軍中壯士路潤等數十人斷髮請戰。霸知士心銳,乃開營後,出精騎襲其背。茂、建前後受敵,驚亂敗走。
  十六國前燕慕容俊已剋幽、薊,至於冀州,冉閔帥騎拒之,與俊將慕容恪相遇於魏昌。閔將董閏言於閔曰:「鮮卑乘勝氣勁,不可當也,請避之以溢其氣,然後濟師以擊之,可以捷也。」閔怒曰:「吾成師以出,將平幽州,斬慕容俊。今遇恪而避之,人將侮我矣。」閔威名素震,燕眾咸憚之。恪謂諸將曰:「閔勇而無謀,一夫之敵耳。雖有甲兵,不足擊也。吾今分軍為三部,掎角以待之。閔性輕銳,又知吾軍勢非敵,必出萬死衝吾中軍。吾今貫甲厚陣以俟其至,諸軍但勵卒,從傍須其戰合,夾而擊之,必剋。」閔與恪遇,十戰皆敗之。恪乃以鐵鎖連馬,簡善射鮮卑勇而無剛者五千,方陣而前。閔乘駿馬,左仗雙刃矛,右執鉤戟,順風擊之,斬鮮卑三百餘級。俄而燕騎大至,圍之數周。閔眾寡不敵,躍馬潰圍東走,行二十里,為恪所擒。
  陣久疲致敗
  大唐武德中,太宗圍王充於東都,竇建德悉眾來救,太宗頓武牢拒之。建德陣於汜音祀水東,彌亙數里。諸將有懼色,太宗將數騎登高丘以觀之,謂諸將曰:「賊起山東,未見大敵,今渡險而囂,是軍無政令;逼城而陣,有輕我心也。我按兵不出,待彼氣衰,陣久卒飢,必將自退,追而擊之,何往不剋。」建德列陣,自卯至午,兵士飢倦,皆列坐,又爭飲水。太宗令宇文士及率三百騎經賊陣之西,馳而南,誡之曰:「賊若不動,止宜引歸。如其覺動,宜引東出。」士及纔過,賊眾果動。太宗曰:「可擊矣。」乃命騎將建旗列隊,自武牢城乘高入南山,循谷而東,以掩賊背。建德遽引其陣,卻上東原,未及整列,太宗率輕騎擊之,所向披靡。程鞮音咬金等眾騎纏幡而入,直突出賊陣後,齊張旗幟,表裏俱奮,賊徒大潰,生擒建德。
  武太后初,徐敬業起兵於揚州,武太后令將軍李孝逸討之,敬業拒於高郵之下阿谿。敬業置陣既久,士卒多疲怠,皆顧瞻,陣不能整。孝逸遂率眾擊之,因風縱火,敬業懼燒而退,孝逸進擊,大破之。
  孫子曰:「出其不意。」攻其空虛,出其不意之塗也。故太公曰「動莫神於不意,勝莫大於不識」也。
  出其不意
  後漢初,光武遣將鄧禹西征,至河東,禹擊更始將王匡,禹軍不利。戰罷,明日癸亥,匡以六甲窮日不出,禹因得更整兵勒眾。明旦,匡悉軍出攻禹,禹令軍中無得輒動,既至營下,因傳發諸將鼓而並進,大破之。
  魏末,遣將鍾會、鄧艾伐蜀,蜀將姜維守劍閣,鍾會攻維未能剋。艾上言:「請從陰平由邪徑經廣漢德陽亭趣涪,音浮。出劍閣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餘里,奇兵衝其腹心。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會方軌而進;劍閣之軍不還,則應涪之兵寡矣。軍志有之曰:『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今掩其空虛,破之必矣。」冬十月,艾自陰平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將匱,瀕於危殆。艾以氊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先登至江由,蜀守將馬邈降。諸葛瞻自涪還綿竹,列陣相拒,大敗之,斬瞻及尚書張遵等首,遂進軍至成都。蜀主劉禪面縛舁櫬,詣軍門降。
  晉將鎮南將軍杜元凱伐吳樂鄉城,晉牙門管定、周旨等伏兵樂鄉城外。吳都督孫歆先遣軍出拒晉將王濬於上流,大敗而還。旨等發伏兵,隨歆軍而入,敵不覺,直至帳下,虜歆。於是進逼江陵。吳督將伍延偽請降,而列兵登陴,晉師攻剋之。
  晉末,河閒王顒在關中,遣將張方討長沙王乂。方率眾自函谷入屯河南,乂遣左將軍皇甫商拒之而敗,張方率兵入洛陽。乂奉惠帝討方於城內,方軍遙見乘輿,於是引退,方止之不得,眾遂大敗。方退壁於十三里橋,人情挫衄,無復固志,或勸方夜遁。方曰:「兵之利鈍是常,貴因敗以為成功耳。我更前作壘,出其不意,此用兵之奇也。」乃夜潛進逼洛陽城七里。乂既新捷,不以為意,忽聞方壘成,乂師乃出戰,遂大敗。
  西晉末,石勒據襄國,晉將王浚遣督護王昌及鮮卑段就六眷、末柸等部眾五萬餘以討勒。時城隍未修,乃築隔城重柵以待之。就六眷屯於渚陽,勒分遣諸將連出挑戰,頻為就六眷所敗,又聞其大備攻具,勒顧謂其將佐曰:「今寇來轉逼,彼眾我寡,恐攻圍不解,外救不至,內糧罊絕,必敗不能固也。吾將簡練將士,大陣於野以決之,何如?」諸將曰:「宜固守以疲寇,彼師老自退,追而擊之,必剋。」張賓曰:「聞就六眷剋來月上旬送死北城,今以我軍勢寡弱,謂不敢出戰,意必懈怠。今段氏種眾之悍,末柸尤最,其卒之精勇,悉在末柸所,可勿復出戰,示之以弱。速鑿北壘為突門二十餘道,候賊列守未定,出其不意,直衝末柸帳,敵必震惶,計不及設,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末柸之眾既奔,餘自摧散。擒末柸之後,王浚指辰而定。」勒納之,即以孔萇為攻戰都督,造突門於北城。鮮卑入屯北壘,勒候其陣未定,躬率將士鼓譟於城上。會孔萇督諸突門伏兵俱出擊之,生擒末柸,就六眷等眾遂奔散。萇乘勝追擊,枕屍三十餘里,獲鎧甲馬五千匹。就六眷收其遺眾,屯於渚陽,遣使求和,送鎧馬金銀,并以末柸三弟為質而請末柸。諸將并勸殺末柸以挫之,勒曰:「遼西鮮卑與我素無怨讎,為王浚所使耳。今殺一人,結怨一國,非計也。放之必悅,不復為浚用矣。」於是納其質,而遣末柸。就六眷等引還,終獲其用也。
  東魏西荊州為梁將曹義宗所圍,東魏召人赴救,慕容儼應募赴之。東魏北淯音育太守宋帶劍謀叛,儼乃輕騎,出其不意,直至城下,語云:「大軍已到,太守何不出迎?」帶劍造次,惶恐不知所為,便出迎,儼即執之,一郡遂定。
  東魏大將齊神武率兵伐西魏,屯軍蒲阪,造三道浮橋渡河,又遣其將竇泰趨潼關,高敖曹圍洛州。今上洛郡。周文帝出軍廣陽,召諸將謂曰:「賊今掎居綺反吾三面,又造橋於河,示欲必渡,欲綴吾軍,使竇泰得西入耳。久與相持,必得行其策也。且高歡用兵,常以泰為先驅,其下多銳卒,屢勝而驕。今出其不意,襲之必剋。剋泰,則歡不戰而自走矣。」諸將咸曰:「賊在近,捨而遠襲,事若差跌,徒結反。悔無所及。」周文曰:「歡前再襲潼關,吾軍不過霸上。今者大來,兵未出郊。賊顧謂吾但自守耳,無遠鬥意,又忸於得志,有輕我之心。乘此擊之,何往不剋。賊雖造橋,未能徑至。比五日中,吾取竇泰必矣。公等勿疑。」周文遂率騎六千還長安,聲言欲保隴右。辛亥,潛出軍。癸丑旦,至小關。竇泰卒聞軍至,惶懼,依山為陣,未及成列,周文縱兵擊破之,盡俘其眾,斬泰,傳首長安。高敖曹適陷洛州,聞泰沒,焚輜重棄城走。齊神武亦撤橋而退。周文初與諸將謀,咸難之。周文乃隱其事,佯若未有謀者,而獨問策於尚書直事郎中宇文深。對曰:「竇泰,歡之驍將也,亟勝而輕敵。今者大軍若就蒲阪,則高歡拒守,竇泰援之,內外受敵,取敗之道也。不如選輕銳之卒,潛出小關。竇泰性躁急,必來決戰,高歡持重,未即救之,則竇可擒也。既擒竇泰,歡勢自沮。慈呂反。迴軍禦之,可以制勝。」周文喜曰:「是吾心也。君即吾之陳平也。」
  後周末,隋文帝為丞相,益州總管王謙舉兵拒命,隋文遣將梁睿討之,進至龍門。謙將趙儼、秦會擁眾十萬,據險為營,周亙三十里。睿令將士銜枚出自閒道,四面奮擊,破之。王謙又令高阿那瑰、達奚惎等以盛兵攻利州,聞梁睿將至,惎分兵據開遠。睿顧謂將士曰:「此虜據要,欲遏吾兵勢,吾當出其不意,破之必矣。」遣一將趨劍閣,一將詣巴西,一將水軍入嘉陵。睿遣將分道攻惎,自午及申,破之。惎奔歸於謙。睿進逼成都,謙令達奚惎城守,親率精兵五萬,背城結陣。睿擊之,謙不利,將入城,惎以城降,謙將麾下三十騎遁走,斬之。
  大唐武德中,突厥突利、頡利二可汗到原州,太宗率兵拒之。雨甚,太宗乃召諸將謂之曰:「虜控弦鳴鏑,音的。弓馬是憑。今雨彌時,弧矢俱弊,突厥人眾,如鳥鎩所八反翮。我屋宿火食,槍槊侈利,料我之逸,揣敵所勞,此而不乘,夫復何待!今欲先令勁兵亂其陣,乃率突騎驅其後,虜俗進不相讓,退不相救,自此以北,澗谷深長,時有一道,魚貫以度,因而追之,彼十萬騎坑阱中物耳。追至黃河,縱不盡擒,必當十獲八九。此曉兵者所解,諸君勿疑。」於是潛師夜出,冒雨而進,醜徒震駭。因縱反閒於突利,悅而歸心焉,二可汗內離。頡利欲戰不可,因請和而去。
  貞觀中,蘇定方率兵討突厥賀魯,大雪,平地二尺,軍中咸請停兵候晴。定方曰:「虜恃雪深,謂我不能前進,必當憩息,追之可及。若緩以縱之,則漸遠難追。省日兼功,在此舉也。」於是勒兵凌雪,晝夜兼進,所經收其人眾,遂至雙河,去賀魯所居二百餘里,布陣長驅,徑至金牙山賀魯牙所。時賀魯集眾欲獵,定方縱兵擊之,盡破其牙帳,生擒數萬人。賀魯脫走,投石國。定方於是悉命諸部歸其所居,埋瘞骸骨,存問疾苦,復其產業,賀魯所虜掠者悉檢責還之。於是西域諸國,安堵如故。令副將蕭嗣業往石國以追賀魯,遂擒,歸於京師。
  貞觀中,突厥諸部離叛,朝廷將圖進取,以李靖為代州道行軍總管,率驍騎三千,自馬邑出其不意,直趣惡陽嶺以逼之。頡利可汗不虞於靖,見官軍掩至,相謂曰:「唐兵若不傾國而來,靖豈孤軍而至!」一日數驚。四年,靖進擊定襄城,破之。突厥諸部落並走磧北。突利可汗來奔。獲隋齊王暕之子楊正道及煬帝蕭后,送於京師。頡利可汗大懼,退保鐵山,遣使入朝謝罪,請舉國內附。又以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往迎之。頡利雖外請朝謁,而內懷持疑。靖揣知其意,是時詔遣鴻臚卿唐儉攝戶部尚書慰諭之,靖謂副將張公謹曰:「詔使到彼,虜必自寬。乃選精騎一萬,齎二十日糧,引兵自白道襲之。」公謹曰:「既許其降,詔使在彼,未宜討擊。」靖曰:「此兵機也,非君所及。如唐儉輩,何足可惜。」督軍疾進,師至陰山,遇其斥候千餘帳,皆俘以隨軍。頡利見使者大悅,不虞官兵至也。靖前鋒乘霧而行,將逼其牙帳七里,虜始覺,列兵未及行陣,頡利畏威先走,部眾因而潰散。靖斬首萬餘級,俘男女十餘萬,殺其妻隋義成公主。頡利乘千里馬將走投吐谷渾,西道行軍總管張寶相擒之以獻。遂滅其國,復定襄、恆安之城,斥土界自陰山北至於大漠。
  貞觀中,吐谷渾寇邊,以李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統兵部尚書侯君集、刑部尚書任城王道宗等五總管征之。軍次伏俟城,吐谷渾燒去野草,以餒我師,退保大非川。諸將咸言春草未生,馬已羸瘦,不可赴敵。唯靖決計而進,深入敵境,遂踰積石山。前後戰數十合,殺傷甚眾,大破其國。
  孫子曰:「攻其無備。」擊其懈怠不備之處。
  擊其不備
  春秋時,衛人燕師伐鄭,南燕姓姞。姞,巨乙反。鄭將祭側介反足、原繁、泄私列反駕以三軍軍其前,使曼伯、子元潛軍軍其後。燕人畏鄭三軍,而不虞制人。鄭二將以制人敗燕師於北制。君子曰:「不備不虞,不可以師。」
  魏將李典與程昱等以船運軍糧,會袁尚遣將高藩將兵屯河上,絕水道,典與諸將議曰:「藩軍少甲而恃水,有懈怠之心,擊之必克。宜亟擊之。」昱亦以為然。遂北渡河,攻藩,破之,水道得通。
  十六國北涼沮渠蒙遜率兵伐南涼禿髮傉內沃反檀,至顯美,徙數千戶而還。傉檀追及蒙遜於窮泉,蒙遜將擊之。諸將皆曰:「賊已安營,不可犯也。」蒙遜曰:「傉檀為吾遠來疲弊,必輕而無備,及其壘壁未成,可一鼓而滅。」進擊,敗之,乘勝至於姑臧,夷夏降者萬數千戶。傉檀懼,請和而歸。
  隋末,李密破宇文化及還,其勁兵良馬多死。隋將王充守東都,欲乘其弊,練精勇兵得二萬人,馬千餘疋於洛水南,密軍偃師北山上。時密新得志於化及,有輕充之心,不設壁壘。充夜遣二百餘騎潛入北山,伏溪谷中;令軍士秣馬蓐食,既而宵濟,人奔馬馳,遲明而薄密。密出兵應之,陣未成列,而兩軍合戰,其伏兵蔽山而上,潛登北原,乘高而下,馳壓密營,營中亂,無能拒之者。即入縱火,密軍大驚而潰。
  攻其不整
  春秋時,宋襄公及楚人戰于泓。烏宏反。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未盡渡泓水。司馬子魚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陣而後擊之,宋師敗績。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擒二毛。頭白有二色。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不因阻隘以求勝。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列。」宋,商之後,恥以詐勝。子魚曰:「君未知戰。勍敵之人,隘而不成列,天贊我也。勍,強也。言楚在險隘,不得陣列,天所以佐宋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雖因阻擊之,猶恐不勝也。且今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耇,音苟。獲則取之,何有於二毛。今之勍者,謂與吾競者也。胡耇,元老之稱。明恥教戰,求殺敵也。明設刑戮,以恥不果。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言尚能害己也。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言苟不欲傷殺敵人,則本可不須鬥也。三軍以利用也,為利興也。金鼓以聲氣也。鼓以佐士眾之聲氣。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儳巖,未整陣也。儳音讒。宋公違之而敗。
  後漢末,曹公討鮮卑,出盧龍塞,塞外道絕不通,乃塹山堙谷五百餘里,經白檀,歷平岡,涉鮮卑庭,東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虜乃知之,將數萬騎逆軍。登白狼山,卒與虜遇,眾甚盛。公登高,觀虜陣不整,縱兵擊之,使張遼為先鋒,虜大敗也。
  孫子曰:「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也,恃吾有能以待之也;無恃其不攻吾也,恃吾不可攻也。」安則思危,存則思亡,常有備。
  先設備而勝
  周末,荊人伐陳,吳救之,軍行三十里,雨十日,夜不見星。左史倚相謂荊大將子期曰:「雨十日,甲輯兵聚,吳人必至,不如備之。」乃為陣。而吳人果至,見荊有備,而反。左史曰:「其反覆六十里,其君子休,小人為食。我行三十里,擊之,必剋。」從之,遂破吳軍。
  魏大軍南征吳,到精湖,魏將滿寵帥諸軍在前,與賊隔水相對。滿寵謂諸將曰:「今夕風甚猛,賊必來燒營,宜為之備。」諸軍皆警。夜半,賊果遣十部來燒營,寵掩擊,破之。
  晉將羅尚遣廣漢都尉曾元、牙門張顯等潛率步騎三萬,襲蜀賊李特營。特素知之,乃繕甲厲兵,戒嚴以待之。元等至,特安臥不動,待其眾半入,發伏擊之,殺傷者甚眾,遂害曾元、張顯等。
  十六國北燕馮跋蒲撥反據遼東,其弟萬泥阻兵以叛,跋遣將馮弘與將軍張興討之。弘遣使諭之曰:「昔者兄弟乘風雲之運,撫翼而起。群公以天意所鍾,逼奉主上光踐寶位。列土疏爵,當與兄弟共之,奈何欲尋干戈於蕭牆,棄友于而為閼伯。過貴能改,善莫大焉。宜舍茲嫌,同獎王室。」萬泥不從,剋期出戰。興謂弘曰:「賊明日出戰,今夜必來驚營,宜備不虞。」弘乃密嚴備,仍人課草十束,蓄火伏兵以待之。是夜,萬泥果遣壯士千餘人斫營。眾火俱起,伏兵邀擊,俘斬無遺,遂平萬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