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注疏卷五下
漢趙氏注 宋孫奭音義并疏
滕文公章句上
有爲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爲氓。注神農三皇之君。炎帝神農氏。許姓。行名也。治爲神農之道者。踵。至也。廛。居也。自稱遠方之人。願爲氓。氓。野人也。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爲。食注文公與之居處。舍之宅也。其徒學其業者也。衣褐。貧也。捆。猶叩■也。織屨。欲使堅。故叩之也。賣屨席以供飲食也。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爲聖人氓。注陳良儒者也。陳相。良之門徒也。辛相弟。聖人之政。謂仁政也。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注棄陳良之儒道。更學許行神農之道也。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注陳相言許行以爲滕君未逹至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注相言許子以爲古賢君。當與民並耕而各自食其力。饔飱。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飱。當身自具其食。兼治民事耳。今滕賦稅有倉廩府庫之富。是爲厲病其民以自奉養。安得爲賢君乎。三皇之時。質樸無事故道若此者也。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注問許子必自身種粟乃食之邪。曰然。注相曰然許子自種之。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注孟子曰許子自織布。然後衣之乎。曰否。許子衣褐。注相曰。不自織布。許子衣褐。以毳織之。若今馬衣也。或曰褐枲衣也。一曰粗布衣也。許子冠乎。注孟子問相冠乎。曰冠。注相曰冠也。曰奚冠。注孟子問許子何冠也。曰冠素。注相曰許子冠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注相言許子以粟易素。曰許子奚爲不自織。注孟子曰。許子何爲不自織素乎。曰害於耕。注相曰。織紡害於耕。故不自織也。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注爨。炊也。孟子曰。許子寧以釜甑炊食。以鐵爲犂用之耕否邪。曰然。注相曰用之。自爲之與。注孟子曰許子自冶鐵陶瓦器邪。曰否以粟易之。注相曰。不自作鐵瓦。以粟易之也。以粟易械器者。不爲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爲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爲陶冶。舍皆取諸其宫中而用之。何爲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注械。器之總名也。厲。病也。以粟易器。不病陶冶。陶冶亦何以爲病農夫乎。且許子何爲不自陶冶。舍者止也。止不肯皆自取之其宫宅中而用之。何爲反與百工交易紛紛而爲之煩也。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爲也。注相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爲。故交易也。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爲與。注孟子言百工各爲其事。尚不可得耕且兼之。人君自天子以下。當治天下政事。此反可耕且爲邪。欲以窮許行之非滕君不親耕也。孟子謂五帝以來。有禮義上下之事。不可復若三皇之道也。言許子不知禮者也。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爲備。如必自爲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注孟子言人道自有大人之事。謂人君行敎化也。小人之事。謂農工商也。一人而備百工之所作。作之乃得用之者。是率導天下人以。羸困之路也。故曰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注勞心君也。勞力民也。君施敎以治理之。民竭力治公田。以奉養其上。天下通義所常行者也。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注遭洪水故天下未平。水盛故草木暢茂。草木盛故禽獸繁息衆多也。登升也。五穀不足升用也。猛獸之迹。當在山林。而反交於中國。懼害人。故堯獨憂念之。敷治也。書曰。禹敷土。是言治其土也。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注掌主也。主火之官。猶古之火正也。烈熾。益視山澤草木熾盛者而焚之。故禽獸逃匿。而奔走遠竄也。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注疏。通也。瀹。治也排。壅也。於是水害除。故中國之地。可得耕而食也。禹勤事於外。八年之中。三過其門而不入。書曰。辛壬癸甲。啟呱呱而泣。如此寧可得耕也。后稷敎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注棄爲后稷也。樹。種。藝。植也。五穀。謂稻黍稷麥菽也。五穀所以養人也。故言民人育也。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敎。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爲司徒。敎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注司徒主人。敎以人事。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夫夫婦婦。兄兄弟弟。朋友貴信。是爲契之所敎也。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注放勲。堯號也。遭水災。恐其小民放僻邪侈。故勞來之。匡正直其曲心。使自得其本善性。然後又從而振其羸窮。德恩惠之德也。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注重喻陳相。堯以不得舜爲已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爲已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爲已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敎人以善謂之忠。爲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注言聖人以不得賢聖之臣爲已憂。農夫以百畝不易治爲已憂。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爲天下得人難。注爲天下求能治天下者難得也。故言以天下傳與人。尚爲易也。孔子曰。大哉堯之爲君。惟天爲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注天道蕩蕩乎大無私。生萬物而不知其所由來。堯法天。故民無能名堯德者也。舜得人君之道哉。德盛而巍巍乎有天下之位。雖貴盛不能與益舜巍巍之德。言德之大大於天子位也。堯舜蕩蕩巍巍如此。但不用心於躬自耕也。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注當以諸夏之禮義。化變蠻夷之人耳。未聞變化於夷蠻之人。同其道也陳良楚產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注陳良生於楚。北遊中國。學者不能有先之也。可謂豪傑過人之士也。子之兄弟。謂陳相陳辛也。數十年師事陳良。良死而倍之。更學於許行。非之也。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嚮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注任。擔也。失聲。悲不能成聲。場孔子冢上祭祀壇場也。子貢獨於場左右。築室復三年。慎終追遠也。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彊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注有若之貌似孔子。此三子者。思孔子而不可復見。故欲尊有若以作聖人。朝夕奉事之禮。如事孔子以慰思也。曾子不肯。以爲聖人之潔白。如濯之江漢。暴之秋陽。秋陽。周之秋。夏之五六月。盛陽也。皜皜白甚也。何可尚。而乃欲以有若之質於聖人之坐席乎。尊師道。故不肯也。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曾子矣。吾聞出於幽谷。遷于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于幽谷者。注今此許行。乃南楚蠻夷。其舌之惡如鴃鳥耳。鴃。博勞鳥也。詩云七月鳴鴃。應隂而殺物者也。許子託於太古。非先聖王堯舜之道。不務仁義。而欲使君臣竝耕。傷害道德。惡如鴃舌。與曾子之心亦異遠也。人當出深谷。止喬木。今子反下喬木。入於幽谷。魯頌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學。亦爲不善變矣。注。詩魯頌閟宫之篇也。膺擊也。懲艾也。周家時擊戎狄之不善者。懲止荆舒之人。使不敢侵陵也。周公常欲擊之。言南蠻之人難用。而子反悅是人而學其道。亦爲不善變更矣。孟子究陳此者。深以責陳相也。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僞。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穀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注陳相復爲孟子言此。如使從許子淳樸之道。可使市無二價。不相偽詐。不相欺愚。長短。謂丈尺。輕重。謂斤兩。多寡。謂斗石。大小謂尺寸。皆言同價。故曰市無二價者也。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爲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爲僞者也。惡能治國家。注孟子曰。夫萬物好醜異賈。精粗異功。其不齊同。乃物之情性也。蓰五倍也。什十倍也。至於千萬相倍。譬若和氏之璧。雖與凡玉之璧。尺寸厚薄適等。其價豈可同哉。子欲以大小相比而同之。則使天下有争亂之道也。巨粗屨也。小細屨也。如使同價而賣之。人豈肯作其細哉。時許子敎人偽者耳。安能治其國家者也。音義【許行之行。丁音衡。又下孟切。下同。踵。之隴切。氓。亡庚切。與氓同。衣褐。於既切。下同。捆丁音閫。案許叔重曰。捆。織也。埤倉曰。捆■也。從才。從木者。誤也。張作裍。音同。■。丁音卓。擊也。從才旁豖。陳相。丁云去平竝通。饔音雍。飱音孫。當身丁去聲。粗音麤。後注同。之與。音餘。下爲與同。舍皆之舍。丁音赦。止也路丁張竝云路與露同。羸力爲切。字亦作臝。郎果切。食人之食音嗣。食於人如字。氾音泛。偪。音逼。瀹濟漯。丁云上音藥。中子禮切。下他合切。作濕誤也。呱。音孤。契。音薛。放方往切。曰。丁音馹。或作日誤。勞之來之。丁云並去聲。不與焉下音豫。亦如字。倍之。丁云義當作偝。古字借用耳。下子倍同。治任。丁而針切。云治任。謂治擔任之具。彊其丈切。暴。蒲木切。皜音杲。鴃舌。丁音決。又古役切。鳴鴃。丁云毛詩作鵙。古役切。大古之大音泰。閟丁音祕。清浄之宮。謂姜嫄之廟。膺擊。丁本作應。云案古訓應。訓當。此注訓擊。蓋以當對是擊敵之義。故轉訓耳。懲艾。丁廢切。賈。音嫁。下皆同。倍蓰。丁音師。云從竹。下徙。開元禮。文字音義。曰倍謂半倍而益之。又音灑。山綺切。史記作倍灑。徐廣曰。一作五倍曰蓰。子比之比。丁音鼻。次比也。】疏【正義曰。此章言神農務本。敎以凡民。許行蔽道。同之君臣。陳相倍師。降於幽谷。不理物情。謂之淳樸者。有爲神農者許行至願受一■而爲氓者。神農炎帝氏也。許行南蠻之人也。姓許名行也。自楚蠻之地。往至滕。國。至門而言告於文公曰。我是遠方楚蠻之人。聞滕君行仁政於此。我今所以來至。心願受一■居之。以爲之氓也。氓野人之稱。已說在公孫丑篇。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爲食。言文公乃與許行之居而處之。其許行之徒弟有數十人。皆衣短褐。叩■織屨席。以供其飲食也。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至願爲聖人氓。陳良儒者也。陳相與其弟辛二人。皆陳良徒弟也。言陳良徒弟陳相。與其弟辛。背負其耒耜。而從。宋國往滕國。而向滕君曰。我聞知君行聖人之政事。是爲聖人者也。今願爲聖人之氓。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言陳相至滕。乃見許行而大悅樂之。遂盡棄去陳良之儒學。而就學於許行之道。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至惡得賢。言陳相後見孟子。乃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爲賢君者也。雖然未聞至道也。古之賢君。乃與民同耕而食。饔飱而兼治政事。朝食曰饔。夕曰飱。今也滕君乃取財稅。而有倉廩府庫之富。則是厲病其民以自奉養也。安得謂之賢君乎。倉廩釋名曰。倉藏也。藏穀物也。廪倉有屋曰廩。孟子問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陳相答之。以爲許行是自種而後食也。許子必織布。然後衣乎。孟子又問許子必自織布。然後衣著乎。曰否。許子衣褐。陳相答之。許子不自紡織其布爲衣。以其卽著枲布也。許子冠乎。孟子問許子戴冠乎。曰冠。陳相答之。許子戴冠也。曰奚冠。孟子又問許子戴何冠。曰冠素。陳相答之。許子冠以素爲之爾。素帛也。曰自織之與。孟子又問許子以素爲冠。其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陳相答之。許子不自織爲冠。以粟更易之而已。曰許子奚爲不自織。孟子又問許子何爲而不自織爲之乎。曰害於耕。陳相答之。以謂許子不自織爲之也。以其自織。有妨害於耕也。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孟子又問許子寧以釜甑炊食。以鐵爲犁。用之耕否乎。曰然。陳相答之。以爲許子用之也。自爲之與。孟子又問許子。是自爲釜甑炊食。鐵犂耕乎。曰否以粟易之。陳相答以爲許子之不自爲也。以粟更易之而已。以粟易械器者不爲厲陶冶至何許子之不憚煩。孟子又復問以許子將粟更易械器者。不以厲病於陶冶。陶冶亦以器更易之以粟。豈爲病厲其農夫哉。陶作瓦器之匠也。冶鑄金之匠也。且許子何不自爲之。陶冶止皆取其宫室之中而用之乎。何爲更紛紛然交易於百工與。何許子之不畏其煩。故以此欲排之陳相也。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爲也。陳相又答之。以謂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爲之也。所以用交易而用之耳。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爲之與。孟子又排之。如是則爲國君治天下。獨可自耕。且又爲政事以治天下與。陳相及此無以應答。故孟子一向自言而排之。乃曰有大人之事。大人之事。則國君行敎化也。有小人之事。小人之事。卽農工商也。且以一人之身。而用百工之所作爲備具。如必皆用自爲。然後方行用之也。此則驅率天下之人。以羸困之路也。又一說云。如此是驅率天下之人。如道路之人。但泛視而不知上下貴賤耳。以其許行陳相皆欲君民竝耕。不知有上下貴賤相待。故以此說。據下文意義相通。堪以此說爲尚。所以云羸困之路者。但趙注之說耳。詳而推之。羸困之路。不若此說。故曰或勞心或勞力至天下之通義也者。此下文之如此也。言天下之人。有但或勞其力。但或勞其心者。勞其心。所以制政敎而治天下之人耳。勞其力。所以見治於上人而已。見治於上之人者竭力治公田以奉養上之人也。治天下之人者。以其爵禄皆出民之賦稅。故食於人而已。言此是天下通義。人所常行者也。上之人君爲言也。下之人民爲言也。以此推之。則上下貴賤。有所相待耳。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至舉舜而敷治焉。孟子又言當古之唐堯盛帝之時。天下猶尚未平泰。以其大水橫流逆其勢。汛汛濫濁。徧於天下。草木由是暢茂敷實。禽獸又由此而繁息而生殖焉。五穀黍稷稻麥菽。於是不豐登。禽獸亦偪害於人。猛獸之迹。交馳於中國之道。堯帝乃獨自憂懼之。以其有傷害於人民。故舉用虞舜而廣治之。廣治其水土也。舜使益掌火至禹疏九河。后稷敎民稼穡又至使契爲司徒止於亦不用於耕耳。言舜因堯帝舉用。乃使伯益爲掌火之官。益視山澤草木煩盛。乃烈山澤而焚燒之禽獸於是懼而逃匿遠竄而不敢出。乃使禹疏通九河。又瀹治濟漯之水。而流注歸海。又開決汝漢之水。而排壅淮泗二水。而同流注歸之江。九河在東北。案爾雅云九河一曰徒駭。二曰太史。三曰馬頰。四曰覆釜。五曰湖蘇。六曰簡。七曰潔。八曰鈎盤。九曰鬲津是也。江九江也。案潯陽地記。有云一曰烏江。二曰蚌江。三曰烏白江。四曰嘉靡江。五曰箘江。六曰堤江。七曰廩江。八曰源江。九曰畎江是也。然後中國之地。人方可耕藝而食也。當此之時。大禹八年在外。治水土。經三次過家門。而不得入其家。雖欲於時耕作之。其可得乎。又使后稷棄。敎天下民稼穡。種樹藝殖五穀。五穀既豐熟。而天下人民於是得養育其生。稼穡者。說文云。種曰稼。斂曰穡也。人民於是有養生之道。飽食而煖衣。逸樂居處。而無以敎之。則近類於禽獸。以其不知高下也。聖人有憂懼其民如此。舜又使契爲司徒之官。敎以人倫。使天下之人。知父子有親親慈孝。君臣有尊卑之義。夫婦有交别。長幼有等叙。朋友有忠信。又言放勲有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民之有勤勞於事者。有以償其勞。故曰勞之。因其民之來歸者。有以償其來。故曰來之。民之既能直其心。故以正其直。爲之正。故曰匡之。民之或曲其心。故以正其曲。爲之直。故曰直之。輔之如車輔。使民有所安於業。故曰輔之。翼之如羽翼。使民有所進於道。故曰翼之。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所以欲使其自得悅樂之而已矣。民既自得而悅樂之。於是又從加之恩惠。而振德之。振德。即恩惠耳。言聖人之憂於天下之民如此。尚何暇以耕爲乎。又言堯以不得舜而舉用使敷治焉。則爲已之憂。舜既得。堯舉而用之。如舜復不得臯陶禹爲輔。則亦爲已之憂。今夫以百畝之難耕。恐爲己所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敎人以善謂之忠爲天下得人謂之仁。以言其以己之財物布與人者。是謂恩惠也。以己之有善而以敎諸人。謂其心之忠也。中心之謂忠。爲天下求得其人而治天下者。是謂其仁者也。愛人之謂仁。所以爲天下求得其人。不過愛天下之人。故如是也。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爲天下得人難。孟子言如此。故以天下傳與其人。尚以爲易也。爲天下得其人而治天下者。猶以爲難。孔子曰大哉堯之爲君惟天爲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至亦不用於耕耳。孟子又引孔子有云。大哉堯帝之爲君也。惟上天之爲大而不可尚。惟堯帝又能則法上天而行之。故蕩蕩然其德之大而民無有能指名之者亦若上天之蕩蕩。其覆燾之德。人亦不能指名而窮極之故也。德於堯如此其大。故孔子所以曰。大哉堯之爲君。君哉舜也。巍巍乎其功德之大如此。而天下之事。未嘗自與及焉。無他。以其急於得人而輔之耳。所以但無爲而享之。故不必自與及焉。然則堯帝舜帝之治天下。豈爲無所用其心哉。以其但急用心於得賢。亦且不用於躬耕耳。孟子所以言至於此者。蓋欲排許子於陳相。欲以滕君與民並耕而食。故演之以此也。是所以闢之之云耳。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至亦爲不善變矣者。此蓋孟子又欲以此而譏陳相學於許行者也。言我聞用中夏之禮義。而變化於蠻夷之人。未聞以蠻夷之道。而變化於中夏也。且陳良自楚國而生也。悅樂其周公仲尼之大道。乃自楚之南而往北。求學於中國。蓋中國以楚地觀之。則中國在北之地故也。北方之學者。未能有人或先之陳良。彼陳良所謂豪傑過人之士者也。子之兄弟。以師事數十年矣。至師死而遂背去其所學。而學於許行。故以此而譏之。言往日孔子喪没。至於三年之外。其門人有治擔任而將歸室者。乃至子貢之所。入揖於子貢。相嚮面而哭。乃至悲不成聲。然後歸之室。復感發子貢追思孔子。又反至。築室於孔子冢上之壇。獨居又至三年。然後方辭冢室而歸處。又及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三人。以有若之貌狀似孔子聖人。三人遂欲以往日所事孔子之禮。旦夕奉事有子。至勉強曾子。同以此事之。曾子乃曰不可。言江漢以濯之。則至清而不可污。秋陽以曝之。則至明而不可掩。其孔子如此江漢秋陽。皜皜然清潔明白。不可得而尚耳。故不可以有若比之。而以事孔子之禮事之也。孟子所以言之以此者。蓋謂孔子之事。至三年之久。而門人尚歸。與子貢相嚮而哭。乃至悲而不成聲。又感子貢復築室於冢上。而追思之。以至子張子游子夏。欲慰其心思。乃強曾子同以往日事孔子之禮而事之有若。曾子尚不忍以有若加於孔子。而今子之兄弟。但自師死之未久。遂便以背去之。而欲以許行爲師而就學之。何忍之如是邪。故以此非之。然前文所謂用夏變夷。即陳良北學中國。以周公仲尼之道爲悅。是又孟子明言之也。豈見如許行陳相兄弟用蠻夷之事。而欲變於滕國也。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至爲不善變矣。孟子言今也許行乃南蠻鴃舌之惡如於鳥者也。所行皆非先王之正道。而子之兄弟。皆背去其已之師陳良。而以學許行。是亦有異於曾子不忍以有若加孔子矣。我聞出自幽谷之内。而遷登于高大之木者。未聞有下高大之木。而遷入于幽谷之内者也。又魯頌閎宫之篇有曰。戎狄之人不善。周公於是膺擊之。荆舒之人亦不善。周公於是懲誡之。然則戎狄之人。周公方且膺擊之。今以南蠻之人。反悅其道而以學之。亦爲不善變更者矣。蓋戎狄荆舒。皆南蠻之地也。然周公一則膺擊之。一則但懲誡之是何邪。夫以戎狄之地遠。荆舒之地近。以遠者有所膺擊。則近者自然從而治也。故戎狄是膺。荆舒是懲矣。此孟子所以又執此而非之。陳相兄弟學於許行。爲不善更變其師者焉。從許子之道則市價相若者。此乃陳相之言。從許行之道。爲美之之意於孟子也。言今從許行之道而行之。則市中物價貴賤。則一而不二也。國中亦無姦偽欺詐。雖使五尺之童子往市中。亦莫有人或敢欺瞞之也。以其布與絹帛長短則同。其價例則相若不異。麻縷絲絮四者輕重又同。而價例亦相若。而更無高低。五穀斗量多寡亦則同。而價例亦相若。脚屨大小亦同。而價則相若。凡此是皆市無二價也。故以此言於孟子。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至惡能治國家。此孟子又從而排之也。言夫萬物之不齊等。是物有貴賤好惡之情也。然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萬。其不同之有如此。而子今以爲比皆同之而無二價。是使天下交争而亂之也。大屨與小屨同其價。則人必爲之小屨而賣之。而大屨豈爲之哉。言凡屨之大小。則其他物之貴賤不言而可知矣。今從許行之道者。是相率而作詐偽者也。又安能治國家焉。此孟子至終而闢之以此也。注神農三皇之君炎帝神農氏也○正義曰。案皇甫謐曰。易稱包羲氏没。神農氏作。是爲炎帝。班固云。敎民耕農。故號曰神農。注褐馬衣至粗布衣也○正義曰。案說文云。編枲襪也。一曰短衣也。又曰袍也。馬被衣也。注古火正○正義曰。案左傳昭公二十九年。有五行之官。木正曰勾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顓頊氏之子曰犂爲祝融。是爲火正故也。注書曰辛壬癸甲啓呱呱而泣○正義曰。案孔傳云。辛日娶妻。至于甲日復往治水。啓禹之子。禹治水過門不入。聞啓泣聲。不暇子名之。以大治度水土之功故也。注放勲堯名也。○正義曰。案徐廣云。放勲號陶唐也。孔安國云。堯能放上世之功化也。注場孔子冢上祭祀壇場。○正義曰。案史記云。孔子葬魯城北泗上。皇覽曰。孔子冢去城一里。冢塋百畝。南北廣十步。東西十三步。高一丈二尺。冢前以缻甓爲祠壇。方六尺。與地平。本無祠堂。冢塋中樹以百數。皆異種。魯人世世無能名其樹者。民傳言孔子弟子異國人。各持其方樹來種之。其樹柞枌雒離女貞五味毚檀之樹。塋中不生荆棘及刺人草。注魯頌閟宫之篇。○正義曰。此詩頌僖公能復周公之宇也。箋云。懲艾也。僖公與齊桓舉義兵。北當戎狄。南艾荆與羣舒。是其解也。】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注夷之治墨家之道者。徐辟。孟子弟子也。求見孟子。欲以辯道也。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注我常願見之。今値我病。不能見也。病愈將自往見。以辭郤之。夷子不來。他日又求見孟子。注是日夷子聞孟子病。故不來。他日復往求見之。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注告徐子曰。今我可以見夷之矣。不直言之。則儒家聖道不見。我且欲直攻之也。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爲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爲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注我聞夷子爲墨道者。墨者治喪。貴薄而賤厚。夷子欲以此道易天下之化使從已。豈肯以薄爲非是而不貴之也。始使夷子葬其父母厚也。是以所賤之道奉其親也。如其薄也。下言上世不葬者。又可鄙。足以爲戒也。吾欲以此攻之者也。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爲愛無差等。施由親始。注之夷子名也。言儒家者曰古之治民。若安赤子。此何謂乎。之以爲當同其恩。愛無有差次等級相殊也。但施厚之事。先從已親屬始耳。若此何爲獨非墨道也。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爲人之親其兄之子。爲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注親愛也。夫夷子以爲人愛兄子。與愛鄰人之子等邪。彼取赤子將入井。雖他人子亦驚救之。故謂之愛同也。但以赤子無知故救之耳。夷子必似此一之。未盡逹人情者也。故曰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注天生萬物。各由一本而出。今夷子以他人之親。與已親等。是爲二本。故欲同其愛也。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注上世未制禮之時。壑路傍坑壑也。其父母終。舉而委之棄於壑也。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爲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注嘬。相共食之也。顙。額也。泚。汗出泚泚然也。見其親爲獸蟲所食。形體毁敗。中心慙。故汗泚泚然出於額。非爲他人而慙也。自出其心。聖人緣人心而制禮也。虆梩籠臿之屬。可以取土者也。而掩之實是其道。則孝子仁人掩其親亦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爲間曰。命之矣。注孟子言是以爲墨家薄葬。不合道也。徐子復以告夷子。夷子憮然者。猶悵然也。爲間者。有頃之間也。命之。猶言受命敎矣。音義【徐辟之辟。音璧。又音闢。道不見之見。音現。注不見同。匍。音蒲。匐。蒲北切。蠅蚋姑。張音汭。云諸本或作■。誤也。丁云■未詳所出。或以■與■同。謂蜉■也。音由。又一說云■姑即螻姑也。嘬。楚怪切。說文云飲歃也。泚。七禮切。睨。音詣。虆丁力追切。土籠也。或作虆。梩知切。土轝也。籠臿楚洽切。鍬也。憮。音武】疏【正義曰。此章言聖人緣情制禮奉終。墨子互同。質而違中。以直正枉。憮然改容而受命也。墨者夷之因徐辟而見孟子。夷之治墨家之道者姓名也。徐辟。孟子之弟子也。言治墨家之道者夷之。因孟子弟子徐辟而見孟子也。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正病。且待病之瘥愈。我以往而見之也。夷子不來他日又求見孟子。夷子聞孟子以爲尚病故不來見。至於他日復往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孟子見夷子復來求見。遂不得已。先言於徐子曰。我今則可以見矣。欲不見。則不得直己之道而正之。儒家先王之正道。則冺而不見。我且見而直己之道而正彼也。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爲其道也至是以所賤事親也。此孟子以此告徐子。是其直己之道。而正夷子也。以其夷子既以厚葬其親。而尚治其墨家之道。故不知以此厚其親。是儒家之正道而已。孟子所以反覆直而正之。乃因徐子而告之曰。我聞夷子治墨家之道者也。夫墨者治喪不厚。但以薄之是爲其道也。夷子思以墨道以變易天下之化。豈以薄其喪而不貴之者也。然而夷子葬其父母以厚爲之。則是以墨家所賤者。而事父母之親喪也。以其墨家賤厚而貴薄也。徐子以告夷子徐子因孟子此言以告之夷子也。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至施由親始。此又夷子以言於徐子。而以墨道爲是也。乃曰儒者之道有云。古之人。治民若保安赤子者。是言何謂之乎。是則以爲恩愛之道。無有差等之異也。但施行恩愛之道。當自父母之親爲始耳。我所以厚葬其親。何爲獨非以墨道也。之。夷子自稱己之名也。徐子又以夷子此言告於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爲人之親其兄之子至亦必有道矣。孟子又言今夷子以爲愛無差等。是夷子信以爲人親愛其兄之子。爲若親愛其鄰家之赤子乎。然彼夷子蓋亦有所取而云耳。故亦不足怪也。彼夷子必謂孺子有將入井。人皆有怵惕惻懚之心。故云愛無差等。又以古之人若保赤子爲言也。■其赤子匍匐將入於井。非赤子之罪惡也。但以赤子未有知。人故不忍見焉。故救之耳。今夷子必以此況之。而遂以爲愛無差等。如親其兄之子。爲若親其鄰之赤子同。是則親兄之子。必亦待將入井。然後救之矣。是夷子未逹人情者也。且天之生萬物也。皆使其由一本而出矣。今夷子以他人之親猶己之親同。是爲有二本也。又安知先王制禮。而稱人之情。以爲之厚薄。施於父子者。不以同於兄弟。行於同宗者。不以行於鄰族也。蓋上世於太古未制禮之時。常有不葬其親者。其親之死。則擡舉而委棄於路傍坑壑之中。他日子過之。於此見其狐狸野獸食之。蠅蚋飛蟲。且共嘬食。其子之額泚泚然出汗。故■睨而不敢詳視。夫子所以有泚泚然之汗於額而出者。非爲他人而慙也。故如是而汗泚泚然而出於額也。以其中心有所不忍其親之如是。故自中心之所痛。遂逹而之於面目。所以有泚泚然之汗出於額也。蓋不忍之如是。乃歸取虆梩籠臿。取土而遮掩之。誠是其不忍其親之道也。是則孝子仁人之心而掩其親。亦必有道耳。孟子所以言此者。蓋非墨家薄葬爲非。而以厚葬爲是。故以直其正道矣。意以謂太古未制禮之時。子有不忍其親爲獸蟲所食。尚知掩之之道。况今之世。先王所制定其禮。而可蔽之墨家道。而薄葬爲是。而以厚葬爲非。邪夷子既以能厚其親。而尚不知以墨家之所薄爲非。所以執此而直之使正耳。徐子以告夷子至命之矣者。徐子又因孟子此言而告於夷子。夷子乃憮然而覺悟其己之罪。故頃然爲間曰。我今受孟子之敎命而不敢逆矣。】
孟子注疏卷五下
孟子注疏卷五下考證
有爲神農之言章許子奚爲不自織節注許子何爲不自織素乎○監本脫何爲不三字今從閣本增入
决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臣邦綏】按禹貢惟漢水發源嶓冢入江汝水則源出天息山泗水源出陪尾山皆入於淮淮自入海孟子云注之江者朱子謂記者誤也
注排壅也○【臣宗楷】按元儒吳氏曰林少穎云禹時江淮未通故揚州貢道必由江入海然後逹於淮泗至吳夫差掘溝通水與晉會黃池江淮始通孟子第指所通之水以爲禹跡雖江北淮南地高于水實祗掘一橫溝兩端築堤壅水于中以行舟耳黃震日記云兩端築堤今瓜儀淮安壩是
從許子之道節注長短謂丈尺○長短監本訛大小今改正
疏有小人之事小人之事即農工商也○監本脫小人之事四字今從上文增入
又疏排壅淮泗二水○排壅監本訛斟酌今改正
又疏四曰覆釜○爾雅水經注或作釜或作鬴
又疏六曰簡七曰潔○【臣宗楷】按爾雅六曰簡潔蔡沈從輿地記亦合爲一云其一即河之經流吳澄謂以水道考之南皮縣明有簡河未嘗合潔爲一且徒駭乃河之本道九者之外安得更有經流考方輿紀要云簡亦在渤海潔與簡相近
又疏二曰蚌江○蚌監本誤碎今從潯陽地記改正
墨者夷之章徐子以告夷子節注之以爲當同其恩愛無有差次等級相殊也○相殊二字一本作親踈
疏故自中心之所痛遂逹而之於面目○監本痛字下衍恨字又脫遂逹二字今從閣本增刪
孟子注疏卷五下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