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通论卷十六


  新安首源姚际恒着
  颂
  大序曰:「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孔氏曰:「此特释周颂耳;鲁、商之颂则异于是。商颂虽是祭祀之歌,祭其先王之庙,述其生时之功,正是死后颂功,非以成功告神,其体异于周颂也。鲁颂主僖公功德,又与商颂异也。」又曰:「鲁颂之文尤类小雅;比于商颂,体制又异。」苏氏曰:「商、周二颂皆用以告神明,而鲁颂乃用以为善祷。后世文人献颂,特效鲁耳,非商、周之旧也。」按孔、苏二氏说周、鲁、商颂之异,可谓明了矣。
  周颂
  苏氏曰:「周颂皆是所施于礼乐,盖因礼而作颂,非如风、雅之诗有徒作而不用者也。」郑氏曰:「周颂者,其作在周公摄政、成王即位之初」,非也。序、传亦同其意。颂有在武王时作者,有在昭王时作者;必以此拘,释诗所以多滞也。
  清庙
  于穆清庙,肃雝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不显不承,无射于人斯!无韵。按颂为奏乐所歌,尤当有韵;今多无韵者,旧谓一句为一章,一人歌此句,三人和之,所谓「一唱三叹」则成四韵。愚谓此说是已,然「一唱三叹」恐不必如是泥解,即一人唱,一人和,便已成韵,未为不可也。○赋也。
  小序谓「祀文王」,是。大序谓「周公既作洛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焉」,谬也。按洛诰曰「则禋于文王、武王」又曰「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是洛邑既成,兼祀文、武,此诗专诰曰「则禋于文王、武王」又曰「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是洛邑既成,兼文、武,此诗专祀文王,岂可通乎!谓「朝诸侯,率以祀文王」,此本明堂位之邪说,谓周公践天子位、朝诸侯也,尤为诬妄。集传偏从序,何耶
  清庙,郑氏曰:「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宫;天德清明,文王象焉。」此释清庙是。自杜预始以为「清静之庙」;集传仍之,释「清」为清静。夫「清」与「静」其义各殊,安得以「静」释「清」乎!集传于下篇维清,又释「清」为「清明」,何居「济济」,整齐之意。集传释为「众」,亦非也。于棫朴「济济辟王」则说不去,又释为「容貌之美」,何居然「济济辟王」之「济济」,亦只是仪度整齐,非容貌之美也。皆误。「对越在天」紧顶「秉文之德」来,惟其秉文之德,故可以对越文王在天之灵也;不必以「骏奔走在庙」句泥「在天」、「在庙」为对也。「不」,皆作「丕」。
  【清庙一章,八句。】
  维天之命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无韵。或下二「之」字为韵。○赋也。
  此亦祀文王之诗。小序谓「太平告文王」,乃赘语,盖欲切合「六年,周公制礼、作乐」之说也。凡祀告文王诸诗,孰非告太平乎!
  此篇文气一直下,谓天命文王以兴周;文王中道而崩,天命久而不已,王其后世,乃大显文王之德,更以溢及于我;我今其承之,以大顺文王之德不敢违,而为曾孙者益宜笃承之也。欧、苏二氏皆如此解。上四句犹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有命自天,命此文王」诸语也。自中庸引用为说理之辞,于此诗上二句曰「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下二句曰「盖曰文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将「天命」与「文德」说作两事,谓「文王之纯」与「天之不已」无异,是为与天为一。按「天命」命字必不可作实字用,固已难通,详下。且前古之人从未敢以人比天,此自后世意见。中庸引诗断章取义,岂可据以作解!中庸亦在礼记中,凡礼记诸篇之引诗者可尽据以作解乎!前古之人又未尝深刻谈理,亦起于后世。必以「天命」与「文德」对,「于穆」与「不显」对,「不已」与「纯」对,有如是之深刻谈理者乎!自郑氏依中庸解诗,然于「天命」命字难通,乃训为「道」。嗟乎,诗之言「天命」者多矣,何以彼皆不训「道」而此独训「道」乎!欧、苏为前宋之儒,故尚能辟郑,不从其说,犹见诗之真面目;后此之人,陷溺理障,即微郑亦如释矣,况又有郑以先得我心,于是毅然直解,更不复疑。至今天下人从之,乃尽没诗之真面目,可叹哉!「假以溢我,我其收之」,左襄二十七年,引诗曰「何以恤我,我其收之」,杜预以为逸诗。然即此二句,非逸诗也。但古人引诗,原多异字,左传、礼记皆然,不可为据,自当依本诗作解,不必惑于所引诗也。「假」,使也。「溢」,欧阳氏曰「及也,如水溢而旁及也」,其解亦自明顺。集传曰:「『何』之为『假』,声之转也。」按「何、遐」为声之转,不闻「何、假」也。又曰:「『恤』之为『溢』,字之讹也。」据传以改经,失理甚矣!且不明标左传而若自为说者,更奇。烝民,宣王时之诗也,故予谓渐开说理之端。此诗周公作,岂亦说理乎!故中庸之说断乎不可用于此诗也。
  【维天之命一章,八句。】
  维清
  维、清,句。缉熙文王之典。句。肇、禋,句。迄用有成,维周之桢。「禋」字通韵;余字本韵。○赋也。
  小序谓「奏象舞」,妄也。朱仲晦不从,以为诗中无此意,是已。然未尝深考而明辨之,则何以使后人不惑乎!今按其说,莫详于孔疏矣。孔疏本非辟序,今节录其说可为辟序用。其曰:「序者于此云『奏象舞』,于武之篇不可复言『奏象』,故指其乐名,言『奏大武』耳。其实大武之乐亦为象,故礼记文王世子、明堂位、祭统皆云『升歌清庙,下管象』,象与清庙相对,俱是诗篇,故明堂位注『象,谓周颂武也』。谓武诗为象,明大武之乐亦为象矣。但记文于『管』之下别云『舞大武』,谓武诗则箫、管以吹之,武乐则干、戚以舞之,所以并设其文。故郑并武解其意,于文王世子注云『象,周武王伐纣之乐也,以管播其声,又为之舞』,于祭统注云,『管象「管象」,原误作「象管」,今校改。吹管而舞武、象之乐也』,皆武诗、武乐并解之也。必知彼象非此篇者,以彼三文皆云『升歌清庙,下管象』,若是此篇,则与清庙俱是文王之事,不容一升一下;今清庙则『升歌』,象则『下管』,明有父子、尊卑之异,文王世子于『升歌、下管』之后覆述其意,云『正君、臣之位,贵贱之等,而上、下之义行焉』,言君臣、上下之义,明象非文王之事,故知『下管象』者,谓武诗;但序者避此象名,不言象耳。」按孔说谓礼记诸篇「下管象」皆指武诗甚明。盖象者,象武王之武功也。且谓武诗为「象武」,可也,亦不得谓之「象舞」。盖用以为舞「舞」,原作「武」,体会语气改。此后世事,当时原诗安得即以「舞」名乎!是武诗且不可谓之象舞,何况维清之诗于象舞何涉耶!诸儒好穿凿者误信序「象舞」之说,谓礼记诸篇所言「象」者即此篇,反以郑注为武诗及孔疏为非,此佞序之过也。郑注礼记皆是,独于此篇下云「象舞,象用兵时刺伐之舞,武王制焉」,似以用兵时刺伐属文王者,谬矣。文王虽未尝无武功,而武功岂足以尽文王!文王之德至矣,作乐象功,乃独象其刺伐耶!又仲尼燕居云「下管象武」,则直言武,此尤明证。而说者犹以「下管象」为句,「武、夏钥序兴」为句,斯诚何心哉!又墨子曰「武王因先王之乐,命曰象武」,董子曰「武王作象乐」,则象自属武诗而不可混入维清之诗明矣。
  「缉熙敬止」,言文王也,故「缉熙文王之典」为句。若曰「维清缉熙」,则不类矣。且「清」字为起韵。
  【维清一章,五句。】
  烈文
  烈文辟公,锡兹祉福,惠我无疆;本韵。子孙保之。无封靡于尔邦,维王其崇之。念兹戎功,继序其皇「邦」、「崇」、「功」、「皇」,本韵。之。无竞维人,四方其训本韵。之。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于。乎。前。王。句。不。忘。!「刑」、「王」、「忘」,本韵。[评]神味无穷。○赋也。
  小序谓「成王即政,诸侯助祭」。按谓成王或可,但不必即政耳。集传谓「祭于宗庙而献诸侯助祭之乐歌」。按「四方其训」、「百辟其刑」,不类告诸侯语。又诏诸侯以不忘前王,亦不类。故欧阳氏分两章:以「继序其皇之」以上为君敕其臣之辞;「无竞维人」以下为臣戒其君之辞。然以一诗作两人语,未免「免」,原误「勉」,今改。武断。此诗当是周公作,以为献助祭诸侯之乐歌,而未因以勉王也。其「维王其崇之」,亦是周公语气。若为王语,不当云尔矣。「念兹戎功」,谓诸侯协力平定天下之武功。集传谓「助祭锡福之大功」,谬。助祭可言「大功」耶!苏氏谓「勉之以念祖父之功」;严氏驳之,谓成王时孟津诸侯固多存者,不应专戒其子孙也。
  集传于此篇「不显维德」引中庸语,于「前王不忘」引大学语,与「维天之命」引中庸语、淇奥引大学语皆同。皆与诗旨无涉,悉为闲文。其它如鸱鹗之引孔子语,灵台之引孟子语,更不尽辨也。
  【烈文一章,十三句。】
  天作
  天。作。高。山。大。王。荒。之。[评]起得兀突、轩举。彼作矣,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本韵。子孙保之。末句无韵。○赋也。
  小序谓「祀先王、先公」,诗中何以无先公集传谓祀大王,诗中何以又有文王皆非也。季明德曰:「窃意此盖祀岐山之乐歌。按易升卦六四爻曰『王用「用」,原误「周」,今改。享于岐山』,则周本有岐山之祭。」此说可存。邹肇敏本之为说曰「天子为百神主。岐山王气攸锺,岂容无祭;祭岂容无乐章。不言及王季者,以所重在岐山,故止挈首、尾二君言之也。」又为之核实如此。
  「徂」,沈括笔谈改作「岨」。妄改经文,以就我解,最为武断。集传从之,何也王伯厚曰:「笔谈引朱浮传作『彼岨者岐』。今按后汉书朱浮传无此语。西南夷传,朱辅上疏曰『彼徂者岐,有夷之行』。注云『徂,往也』。盖误以朱辅为朱浮,亦非『岨』字。」
  【天作一章,七句。】
  昊天有成命
  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无韵。○赋也。[评]通首密练。
  小序谓「郊祀天、地」,妄也。诗言天者多矣,何独此为郊祀天、地乎郊祀天、地,不但于成王无与,即武王亦非配天者,而言「二后」,何耶汉儒惑其说,宋儒且引此诗以为合祀之证,其经术之疏谬可知矣。此诗「成王」,自是为王之成王。国语叔向曰:「道成王之德,及武王能明文昭、定武烈。」此一证也。贾谊新书曰:「后,王也。二后,文王、武王也。成王者,武王之子,文王之孙也。文王有大德而功未既,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及成王承嗣,仁以莅民,故称『昊天』焉。」此一证也。杨雄谓「康王之时,颂声「声」,原误「夸」,今改。作于下」班因谓「成、康没而颂声寝」「寝」,原误「寖」,今改。此一证也。然则毛、郑辈必以「成王」作「成其王」解,固泥于凡颂皆为成王时周公作耳。
  【昊天有成命一章,七句。】
  我将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本韵。、之仪式型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飨、本韵。、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此三句无韵。或云,此诗以三「之」字为韵。○赋也。
  小序谓「祀文王于明堂」,本孝经「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盖当时有此说云。
  「将」,奉也,养也。「将」贴「羊」;「享」贴「牛」。大牢以牛为主,故言「享」。位以右为尊,故曰「右之」。「伊嘏文王,既右飨之」,亦主天言。先为不敢必之辞,后乃既必之之辞,故先惟言「右」,后言「右飨」。集传以「既右飨」属文王言,此本郑氏。然郑以「右」训「助」,故可如此解;今集传既训「右」为「尊」,「右」亦不训「尊」,盖以右为尊耳。然则天右文王,又右,不可通矣。「右」之不依训「助」者,如「既右烈考,亦右文母」,不得训助也。
  【我将一章,十句。】
  时迈
  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震、迭、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允王维后!无韵;下同。○赋也;下同。
  明昭有周,式序在位,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
  此武王克商后,告祭柴望、朝会之乐歌,周公所作也。宣十二年左传曰「昔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故知为武王克商后作。国语称周文王之颂曰「载戢干戈」,故知周公作。
  此武王初定天下,始作巡守。集传举周礼「周制,十有二年,王巡守殷国」。无论周礼伪书不足据,即曰周礼据称周公所定,然则武王时已有之乎!亦为闲文矣。「干戈、弓矢」,武也。「懿德」,文也。三句有偃武修文意。「时」,是也。「夏」,大也。郑氏曰「陈其功于是,大而歌之」此得古文之意。集传以「夏」训「中国」,未然。
  周礼:「钟师,九夏:王夏肆夏、昭夏、纳夏、章夏、齐夏、族夏祴夏、 夏」。予通论曰,「九夏即袭左传『肆夏』及『三夏,天子所以享元侯』而附会为说。以三作九。『肆夏』,袭左传、礼记诸篇。『王夏』、『昭夏』、『纳夏』、『章夏』、『齐夏』、『族夏』俱杜撰。『祴夏』,袭燕礼『宾醉而出,奏陔;陔作』,以『陔』作『祴』,取音近;『夏 』,袭大射仪『公入,』:其二『夏』字皆增。计九夏惟一肆夏,余杜撰者六,又本非『夏』名而妄加者二,则周礼『九夏』可置而弗道矣。惟左传云『金奏肆夏之三』,国语云『夫先乐,金奏肆夏、繁、遏、渠』,玉藻云『行以肆夏』,郊特牲云『宾入大门而奏肆夏』,又云『大夫之奏肆夏,自赵文子始也』,仪礼大射、燕礼皆云『奏肆夏』,则肆夏者,春秋时用之;或即此诗与否,不可知。然系后来所用,与初制此诗之旨原无交涉,可不必论。若国语之繁、遏、渠,诗中无之,尤不必论也。」
  【时迈二章:一章八句;一章七句。】从何玄子本分章;下仿此。
  执竞
  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斤、斤、其、明、钟鼓喤喤,磬、筦将将,降福穰穰。本韵。降福简简,威仪反反。既醉既饱,福、禄来反。本韵。○赋也。
  小序谓「祀武王」,固非,集传谓「祀武王、文王、康王」,是已;然三王并祭出何典礼,得毋卤莽耶后之主祭三王之说者,邹肇敏曰:「文王庙在丰,武王庙在镐,其成、康亦祔于武庙可知。而此祭非祫非禘,故止及三王耳。」按成、康各有专庙,何得谓祔于武庙,此妄说也。维新主未成庙,乃祔庙,然亦只一王,如成王崩,康王祔之,武王庙不应有两王也。朱允升曰:「祭三王无其例。然武王有世室,则必有专祭矣;岂昭王以后祭武世室而配以成、康与」此亦臆测,毫无稽据。主祭武王之说者,范景仁曰:「祀武王而述成、康,见子孙之善继也。」吕泾野亦曰:「自成、康以来,其功则能崇天下,其德能和敬以奉祭祀,武王其必享之。」然则祀武王之诗,周公岂不曾作,而直待昭王之臣作乎!主祭成、康之说者,朱郁仪曰:「祀成王、康王而推本于武王也。」按祭礼或分或合,昭王独祀成、康二王,此何说也季明德曰:「此盖昭王时以成、康二王祫食于武王庙之诗也。」又曰:「但不知何故而举此祭耳。」按时祭不当祫,祫祭止一尸,其辞在已亦疑之,何待人驳乎!何玄子曰:「昭王之世,始以成、康备七庙。然武王崩,周人祀之于庙,则有昊天有成命及下武二诗,而康王祀庙之始无闻焉。执竞之诗为成、康作,但二诗而以二王并言,则又心疑之。已乃恍然悟曰,此即所谓『日祭』之诗也。周语祭公谋父曰:『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王」字原脱,今校补。先王之训也。』楚语观射父曰:『古者先王日祭、月享、时类「类」,原误作「数」,今校改。、岁祀。』刘歆曰:『祖、祢则日祭。』按日祭之典虽于他经无所见,而国语两及之,然则成于昭为祖,康于昭为祢,执竞之诗当是于日祭上食时歌之,故以二王并言。」愚按,「日祭」虽出国语,而「祖、祢日祭」,仅见于刘歆之言,其然耶否耶然何氏搜索及止,亦为难能,聊存之以逆此诗之难可也。
  【执竞一章,十四句。】
  思文
  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尔极。本韵;第一句。贻我来牟,帝命率育;无。此。疆。尔。界。[评]妙语。陈常于时夏。「牟」、「界」、「夏」,本韵。○赋也。
  此郊祀后稷以配天之乐歌,周公作也。按孝经云「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指此也。国语云「周文公之为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故知周公作也。郊祀有二:一冬至之郊,一祈谷之郊;此祈谷之郊也。小序谓「后稷配天」,此诗中语,是已。集传犹不之信,但曰「言后稷之德真可配天」,意以无祀天之文也。古人作颂从简,岂同雅体铺张其辞乎!可谓稚见矣。
  「陈常于时夏」,郊祀每岁常行;时,是;夏,大:为陈此常行之礼于是大之乐歌也。集传云「陈其君臣、父子之常道于中国」,窃恐诗意正不明顺如此。
  【思文一章,八句。】
  臣工
  嗟、嗟、臣工!敬尔在公。本韵。王厘尔成,来咨来茹。嗟、嗟、保介!维莫之春,亦。又。何。求。如。何。新。畬。本韵。「茹」。[评]神味全在虚字。于皇来牟,本韵。「求」。将受厥明。明昭上帝,迄用康年。命我众人:本韵,「年」。「庤、乃、钱、镈,奄、观、铚、艾、」。本韵,「帝」。○赋也。
  小序谓「诸侯助祭遣于庙」,甚迂。诗既无祭事,天子于诸侯何不敢斥言之,而呼臣工、车右,如以卑告尊不敢斥言之例乎集传谓「戒农官之诗」,若是,则当在雅,何以列于颂乎邹肇敏曰:「明堂朝觐,则我将、载见诸诗是已。至耕籍岂容无诗!『嗟臣工』,正指公、卿、大夫之属;至『嗟保介』,则义益显然。其为耕籍而戒农官,益可据矣。」其说近是。
  今以耕籍之义解之。「在公」,公家之事,即耕籍之礼也。「茹」,度也。来谋来度,即戒其从耕籍以起下文也。「保介」,郑氏曰:「车右也。月令,孟春,『天子亲载耒耜,措之于参保介之御间』。介,甲也。车右,勇力之士,披甲、执兵也。」孔氏曰:「知『保介』为车右,故即引月令以证之。彼说天子耕籍田之礼,天子亲载耒、耜,措置之于参乘之人,保介之与御者二人间。君之车上止有御者与车右二人而已,今言『保介』与『御』,明保介即车右也。以农事敕车右者,此人与之同车而置田器于其间,常见劝农之事,故刺之也。不敕御人,以御人专主于御车也。」其说甚为详明。是保介为车右,本无与于农事;此因农事而出,措耒、耜于车右,故敕之也。作集传者并不阅注疏,或阅之不能了乎曰:「保介见月令、吕览,其说不同,然皆为籍田而言,盖农官之副也。」以保介为籍田之官,杜撰殊甚。夫保介为农官之副,不知何者为农官之正乎「维莫之春」,夏正三月也。郑氏谓周之莫春,于夏为孟春,以合月令孟春天子耕籍之说。夫月令作于秦人 ,此诗作于武王之世,安可以后证前;且寅月安得有来牟乎!
  【臣工一章,十五句。】
  噫嘻
  噫。嘻。成王,既昭假尔!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本韵,「尔」。亦服尔耕,十、千、维、耦、本韵,「谷」。○赋也。
  小序谓「春、夏祈谷于上帝」。按春为祈谷,夏则雩矣。集传谓「亦戒农官之诗」,辨见上。
  何玄子曰:「康王春祈谷也。既得卜于祢庙,因戒农官之诗。家语孔子对定公曰:『臣闻天子卜郊,则受命于祖庙而作龟于祢宫,尊祖、亲考之义也。』又左「左」,原误「在」,今改。襄七年『夏四月,三卜郊不从。孟献子「子」字原脱,今补。曰:「吾乃今而后知有卜筮。夫郊祀后稷,以祈农事也。启蛰而「而」,原误「后」,今改。郊,郊而后耕。今既耕而不郊,宜其不从也。」』。愚以此诗章首有『成王昭格』之语,是此诗作于康王之世,乃主作龟祢宫而言。不然,周自后稷以农事开国,即欲敕农官,何不于始祖之庙举始祖为辞,而顾于成王,何取乎」其说亦巧合,存之。
  集传曰:「成王始置农官而常戒命之也。」季明德驳曰:「农事,古人所急。治农之官,自古有之。况武王所重者民食,岂待成王而始置哉!」是也。「骏发尔私,终三十里」,毛传曰:「『私』,民田也,言上欲富其民而让于下,欲民之大发其私田耳。『终三十里』,言各极其望也。」孔氏曰:「各极其望,谓人目之望所见极于三十,每各极望则遍及天下矣。『三十』以极望为言,则『十千维耦』者,以万为盈数,故举之以言,非谓三十里内有十千人也。」按传、疏之说甚明,诗意只如此,非可凿然以典制求之。是「三十里」与「十千」之义各别,不得联合以解,明矣。自郑氏笃信周礼,引之曰:「凡治野田,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此万夫之地,方三十三里少半里也。一川之间万夫,故有万耦。云「万耦」亦误,当云「五千耦」。言三十里者,举成数。」孔氏又疏之曰:「计此万夫之地,一夫百亩,方百步,积万夫方之,是万也。是广、长各百夫,以百乘百,是万也。既广、长皆百夫,夫有百步,三夫为一「一」字原脱,今校补。里,则百夫为三十三里又少半里也。」按周礼之说本袭考工记匠人「九夫为井」句而增广为此说,必不可据。详见周礼通论。孟子曰「方里而井」,则三十里为三十井。一夫百亩,一井八夫,三十里之地仅二百四十夫耳,安得有万夫!今欲以万夫合三十里之地,只得谓以百乘百。嗟乎,诗意果如是乎!且一里八夫,乃云「三夫为一里」,尤谬。不特诗言万夫,非百夫之以百乘百,而三十里亦非百夫也。其曲纽妄合,误而又误,欺世乃如此!集传本之曰:「三十里万夫之地,四旁有川,内方三十三里有奇。言『三十里』,举成数也」。嗟乎,无论其不当从郑之妄说也,且于郑笺、孔疏毫厘不解。郑、孔谓三十里百夫之地,非谓万夫之地也。郑引周礼「万夫有川」之文,非谓「四旁有川」也。周礼「万夫有川」,是一川万夫;今作「四旁有川」,是为四川,当有四万夫矣。郑谓三十三里少半里,今言三十三里有奇,又误也。不详来历,不解文义,直与稚子涂鸦何异!乃以注经,而后世群遵之而习读之,不可晓也。又曰:「此必乡、遂之官,司稼之属,其职以万夫为界者。沟洫用贡法无公田,故皆谓之私。」亦谬。君言「私」,民言「公」,正见其交相忠爱处。乃因诗无「公」字,遂认「私」字为无公田之贡法,可乎!且依其解,为戒农官。国中地少,郊野地多,何为仅戒国中之农官而不及郊野乎又其云「沟洫用贡法」,亦误。辨见孟子通论请野节。
  【噫嘻一章,八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