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集卷七


  宋 蘇洵 撰
  洪範論叙
  洪範其不可行歟何說者之多而行者之寡也曰諸儒使然也譬諸律令其始作者非不欲人之難犯而易避矣及吏胥舞之則千機百穽吁可畏也夫洪範亦猶是耳吾病其然因作三論大抵斥末而歸本褒經而擊傳剗磨瑕垢以見聖祕復列二圖一以指其謬一以形吾意噫人吾知乎不吾知其謂吾求異夫先儒而以為新奇也
  洪範論上
  洪範之原出於天而畀之禹禹傳之箕子箕子死後世有孔安國為之注劉向父子為之傳孔頴達為之疏是一聖五賢之心未始不欲人君審其法從其道矣禹與箕子之言經也幽微宏深不可以俄而曉者經之常也然而所審當得其統所從當得其端是故宜責孔劉輩今求之於其所謂注與傳與疏者而不獲故明其統舉其端而欲人君審從之易也夫致至治縂乎大法樹大法本乎五行理五行資乎五事正五事賴乎皇極五行含羅九疇者也五事檢御五行者也皇極裁節五事者也儻終於身驗於氣則終始常道之次靡有不順焉然則含羅者其統也裁節者其端也執其端而御其統古之聖人正如是耳今夫皇極之建也貌必恭恭作肅言必從從作乂視必明明作哲聽必聰聰作謀思必睿睿作聖如此則五行得其性雨暘燠寒風皆時而五福應矣若夫皇極之不建也貌不恭厥咎狂言不從厥咎僭視不明厥咎豫聽不聰厥咎急思不睿厥咎蒙如此則五行失其性雨暘燠寒風皆常而六極應矣噫曰得曰時曰福人君孰不欲趨之曰失曰常曰極人君孰不欲逃之然而罕能者諸儒之過也夫禹之疇分之則幾五十矣諸儒不求所為統與端者顧為之傳則嚮之五十又將百焉人之心一固不能兼百難之而不行也欲行之莫若歸之易百歸之五十五十歸之九九歸之三三五行也五事也皇極也而又以皇極裁節五事五事得而五行從是三卒歸之一也然則所守不亦約而易乎所守約而易則人君孰欲棄得取失棄時取常棄福取極哉以一治三以三治九以九治五十以五十治百天意也禹意也箕子意也
  洪範論中【并圖】
  或曰古人言洪範莫深於歆向之傳吾嘗學而得之矣今觀子之論子其未之學耶何遽反之也子之論曰皇極裁節五事其建不建為五事之得失傳則擬五事而言之其咎其罰其極與五事比非所以裁節五事也子又曰皇極建則五福應皇極不建則六極應傳則條福極而配之貌與言與視與聽與思與皇極又非皇極兼獲福極也然則劉之傳子之論孰得乎曰爾以箕子之知洪範與歆向之知孰愈必曰箕子之知愈也則吾從之彼歆向拂箕子意矣吾復何取哉雖然彼豈不知求從箕子乎求之過深而惑之愈甚矣歆向之惑始于福極分應五事遂強為之說故其失寖廣而有五焉今其傳以極之惡福之攸好德歸諸貌極之憂福之康寧歸諸言極之疾福之夀歸諸視極之貧福之富歸諸聽極之凶短折福之考終命歸諸思所謂福止此而已所謂極則未盡其弱焉遂曲引皇極以足之皇極非五事匹其不建之咎止一極之弱哉其失一也且逆而極順而福傳之例也至皇之不極則其極既弱矣吾不識皇之極則天將以何福應之哉若曰五福皆應則皇之不極惡憂疾貧凶短折曷不偕應哉此乃自廢其例其失二也箕子謂咎曰狂僭豫急蒙而已罰曰雨暘燠寒風而已今傳又增咎以眊增罰以隂此其揠聖人之言以就固謬况眊與蒙無異而隂可兼之而别名之得乎其失三也經之首五行而次五事者徒以五行天而五事人人不可以先天耳然五行之逆順必視五事之得失使吾為傳必以五事先五行借如傳貌之不恭是謂不肅厥咎狂則木不曲直厥罰常雨其餘亦如之察劉之心非不欲爾盖五行盡於思無以周皇極苟如庶驗增之則雖惷亦怪駭矣故離五行五事而為解以蔽其釁其失四也傳之於木其說以為貌矣及火土金水則思言視聽殊不及焉自相駮亂其失五也夫九疇之於五行可以條而入者惟二箕子陳之盖有深旨矣五事一也庶驗二也驗之肅乂哲謀聖一出於五事事之貌言視聽思一出於五行此理之自然可不條而入之乎其他八政五紀三德稽疑福極其大歸雖無越於五行五事非可條而入之者也條而入之非理之自然故其傳必鉤牽扳援文致而強附之然後可以僅知此福此極之所以應此事者立言如此其亦勞矣且傳於福極既爾則於八政五紀三德稽疑亦當爾而今又不爾何也經曰五皇極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此言皇極建而五福備使經云皇極之不建則必以六極易五福矣焉在其條而入之乎且皇極九疇之尤貴者故聖人位之於中以貫上下譬若庶驗然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曰時時於雨暘燠寒風各冠其上耳又可列之以為一驗乎若是則劉之傳惑且強明矣噫傳之法二劉唱之班固志之後之史志五行者孰不師而效之世之讀者久孰不從而然之是以膠為一論莫有考正吾得無言哉
  一圖指傳之謬

  一圖形今之意
  貌恭肅  木曲直  時雨
  皇極 言從乂  金從革  時暘
  視明哲  火炎上  時燠 五福
  之建 聽聰謀  水潤下  時寒
  思睿聖  土稼穡  時風
  貌不恭狂 木不曲直 常雨
  皇極 言不從僭 金不從革 常暘
  視不明豫 火不炎上 常燠 六極
  不建 聽不聰急 水不潤下 常寒
  思不睿蒙 土不稼穡 常風
  洪範論下
  吾既剔去傳疵以粹經猶有祕處而先儒不白其意或解失其旨者非一今辨正以申之經曰鯀陻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夫五行一疇耳一汨而九不畀盖五行綱九疇綱壞而目廢也然則五行之汨非五事之失乎五事之失非皇極之不建乎盖箕子微見其統與端矣經之次第五行也以生數至於五事也求之五行則相尅何也從五常斯與相尅合矣先民之論五行也水性智而事聽火性禮而事視木性仁而事貌金性義而事言土性信而事思及其論五常也以為德莫大於仁仁或失於弱故以義斷之義或失於剛故以禮節之禮或失於拘故以智通之智或失於詐故以信正之此五常次第所以然也五事從之所以亦然也三八政曰食曰貨曰祀曰賓曰師五者不以官名之鄭康成以食為稷以貨為司貨賄以賓為大行人是三百六十官箕子於九疇中區區焉錯舉其八耳孔穎達則曰司貨賄大行人皆事主非復民政夫事雖非民亦未害為政孔之失滋甚焉吾以為不然箕子言國家之政無越是八者周公制禮酌而用之故建六官以主八政食與貨則天官祀與賓則春官師則夏官司空則冬官司徒則地官司寇則秋官此得其正矣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孔安國謂知卜筮人而立之夫知卜筮人天下不為鮮矣孜孜然以擇此為事則委瑣不亦甚乎吾意卜筮至神人所諒而從者導之善人必諒而從之蜀莊是矣導之惡人亦諒而從之邱子明是也聖人懼後人輕其職使有如邱子明輩故曰擇建立卜筮人謂擇賢也不然司空司徒司宼其擇之又當甚於此云者彼天子之卿不若卜筮之官為後世所輕雖婦人孺子知其不可不擇故也嗚呼聖人之言枝分派别不得其源紛莫可曉譬之日月五星十二次二十八舍使昧者觀之固憒憒如也不知晷度躔次的不可紊差之渺忽寒暑乖逆吾故於洪範明其統舉其端削劉之惑繩孔之失使經意炳然如從璣衡中窺天文矣
  洪範論後序
  吾論洪範以五福六極系皇極之建與不建而且不與二劉之增眊與隂或者猶以劉向夏侯勝之說為惑劉向之言皇極之建總為五福皇極之不建不能主五事下與五事齒而均獲一極猶平王之詩降而為國風夏侯勝之言曰天久隂不雨臣下將有謀上者已而果然以劉向之說則皇極之不建不可系以六極以夏侯勝之說則眊與隂不可廢是皆不然夫福極之於五事非若庶驗也隂陽而推之律歷而求之人事而揆之庶驗之通於五事可指而言也且聖人之所可知也今指人而謂之曰爾為某事明日必有某福爾為某事明日必有某極是巫覡卜相之事也而聖人何由知之故吾以為皇極之建五事皆得而五福皆應不曰應某事者必某福也皇極不建五事皆失而六極皆應不曰應某事者必某極也五事之間得與失參焉則亦不曰必某福必某極應也亦曰福與極參焉耳今劉以為皇極建而為五事主故加之五福及其不建也不加之以六極而以平王之詩為說其意以為不建則不能為五事主故不加之六極以為貶也今有人有九命之爵及有罪而曰削其爵使至一命以貶之曰貶可也此猶平王之詩降而為國風曰降可也若夫有罪人當具五刑而曰是人也罪大不當加之以五刑姑以墨辟論以重其責是得為重其責耶今欲重不建之罪不曰六極皆應而曰獨弱之極應乃引平王之詩以為說平王之詩固不然也且彼聖人者豈以天下之福與極止於五與六而已哉蓋亦舉其大槩耳夫天地之間非人力所為而可以為驗者多矣聖人取其尤大而可以有所兼者五而使其餘者可以遂見焉今也力分其一端以為二而必曰隂為隂雨為雨且經之庶驗有曰暘矣而豈獨遺隂哉蓋隂之極盛於雨而聖人舉其極者言也吾觀二劉之傳金不從革與傳常雨也乃言雷電雨雪皆在而獨於此别雨與隂何也然則夏侯勝之言何以必應曰事固有幸而中者公孫臣以漢為土德而黄龍當見黄龍則見矣而漢乃火德也可以一黄龍而必謂漢為土德耶必不可也其所謂眊者蒙矣胡復多言哉

  嘉祐集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