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子卷中
文王說第一
呂望釣於渭濱西伯將畋筮之其繇曰非熊非羆天遺爾師及畋得望西伯再拜望釣不輟西伯拜不止望箕踞曰汝何為來哉西伯曰殷政荒矣生民荼矣愚將拯之思得賢士望曰殷政自荒生民自荼胡與於汝汝胡垢予為西伯曰夫聖人不藏用以獨善於己必盡智以兼濟萬物豈無是邪望曰夫人與鳥獸昆蟲共浮於天地中一炁而已猶乎天下城郭屋舍皆峙於空虛者也盡壞城郭屋舍其空常空若盡殺人及鳥獸昆蟲其炁常炁殷政何能荒邪生民何謂荼邪雖然城郭屋舍不必壞生民已形不必殺予將拯之矣乃許西伯同載而歸太顛閎天私於西伯曰公劉后稷之積德累功以及於王王之德充乎祖宗矣今三分天下王有其二亦可謂隆矣呂望漁者爾王何為下之甚邪西伯曰夫無為之德包裹天地有為之德開物成事軒轅陶唐之為天子也以有為之德謁廣成子於崆峒叩許由於箕山而不獲其一顧矧吾之德未進乎軒堯而卑无為之德乎太顛閎天曰如王之說望固旡為之德也何為從王之有為邪西伯曰天地旡為也日月星辰運於晝夜雨露霜雪隕於秋冬江河流而不息草木生而不止故旡為則能無滯若滯於有為則不能无為矣呂望聞之知西伯實於憂民不利於得殷天下於是乎卒與之興周焉
首陽子說第二
文王殁武王伐紂滅之伯夷叔齊叩馬諫曰父死不葬而起大事動大衆非孝也為臣弑君非忠也左右欲兵之武王義而釋之伯夷叔齊乃反隱首陽山號首陽子夫天下自然之時君臣無分乎其間為之君臣以别尊卑謂之聖人者以智欺愚也以智欺愚妄也予與汝嘗言之矣妄為君臣之中妄殷有稱妄殷之中妄辛有稱妄辛之中妄肆妄虐以充妄欲姬發之動亦欲也欲則妄所謂以妄取妄者也夫無為則淳正而當天理父子君臣何有哉有為則嗜欲而亂人性孝不孝忠不忠何異哉今汝妄吾之常言又以妄說突其妄兵是求義聲也以必朽之骨而迎虛聲是以風掇焰也姬發不兵汝幸也兵之而得義聲朽骨何有哉夫龍暴其鱗鳳舒其翼必伺於漁者弋者悲乎殆非吾之友也夷齊於是逃入首陽山罔知所終後人以為餓死
老君說第三
孔子定禮樂明舊章刪詩書修春秋將以正人倫之序杜亂臣賊子之心往告於老聃老聃曰夫治大國者若烹小鮮蹂於刀几則爛矣自昔聖人創物立事誘動人情人情失於自然而夭其性命者紛然矣今汝又文而縟之以繁人情人情繁則怠怠則詐詐則益亂所謂伐天真而矜己者也天禍必及孔子懼然亦不能遂已既而削跡於衛伐樹於宋饑於陳蔡圍於匡皇皇汲汲幾於不免孔子顧謂顔囘曰老聃之言豈謂是乎
孔子說第四【凡二篇】
孔子圍於匡七日絃歌不輟子路曰由聞君子包周身之防無一朝之患夫子聖人也而饑於陳圍於匡何也然而夫子絃歌不輟罔有憂色豈有術乎孔子曰由來語汝夫是非邪正由乎人厚薄通塞存乎時日月之照不能免薄蝕之患聖賢上智不能移厚薄通塞之數君子能仁於人不能使人仁於我能義於人不能使人義於我匡之圍非邱之罪也邱亦不能使之不圍焉然而可圍者邱之形骸也邱方惚旡形於冲漠淪旡情於杳冥不知所以憂故偶諧於弦歌爾言未幾匡人解去原憲居陋巷子貢方相於衛結駟聯鑣訪憲焉憲攝弊衣子貢曰夫子病邪憲曰憲聞德義不脩謂之病無財謂之貧憲貧也非病也子貢耻其言終身不敢復見憲仲尼聞之曰賜也言失之也夫拘於形者不虛存於心者不淳不虛則思之不清不淳則其心不貞賜也近於驕欲憲近於堅白比之清濁將去幾何
第五【闕】
范蠡說第六
范蠡佐越王句踐滅吴殺夫差與大夫種謀曰吾聞隂謀人者其禍必復夫姑蘇之滅夫差之死由吾與子隂謀也况王之為人也可與共患不可共樂且功成名遂身退天之理也吾將退子其偕乎大夫種曰夫天地之於萬物也春生冬殺萬物豈於冬殺而反禍天地乎吾聞聖人不貴乎獨善而貴乎除害成物苟成於物除害可也是以黄帝殺蚩尤舜去四凶我今除吴之亂成越之覇亦成物除害爾何禍之復我哉况王方以滅吴德子與我必相始終子無遽於退也范蠡曰不然夫天地無心且不自宰况宰物乎天地自天地萬物自萬物春以和自生冬以寒自殺非天地使之然也聖人雖有心其用也體乎天地天地雖無心機動則應事廹則順事過則逆除害成物無所憎愛故害除而無禍物成而無福今王以怨吴之心禄我與子以取其謀我與子利其禄而謀吴以滅人為功以報禄我者人之姦也自謂天地之生殺聖人之除害成物不其欺邪大夫種不說疑之不决范蠡竟辭句踐泛扁舟於五湖俄而越殺大夫種
宋玉說第七
屈原仕楚為三閭大夫楚襄王無德佞臣靳尚有寵楚國不治屈原憂之諫襄王請斥靳尚王不聽原極諫其非宋玉止之曰夫君子之心也修乎已不病乎人晦其用不曜於衆時來則應物來則濟應時而不謀已濟物而不立功是以直無所歸怨無所集今王方眩於佞口酣於亂政楚國之人皆貪靳尚之貴而響隨之大夫乃孑孑然挈其忠信而叫譟其中言不從國不治徒彰乎彼非我是此賈仇而釣禍也原曰吾聞君子處必孝弟仕必忠信得其志雖死猶生不得其志雖生猶死諫不止靳尚怨之讒於王而逐之原彷徨湘濱歌吟悲傷宋玉復喻之曰始大夫孑孑然挈忠信而叫譟於羣佞之中玉為大夫危之而言之舊矣大夫不能從今胡悲邪豈爵禄是思國壤是念邪原曰非也悲夫忠信不用楚國不治也玉曰始大夫以為死孝弟忠信
也又何悲乎且大夫貌容形骸非大夫之有也美不能醜之醜不能美之長不能短短不能長彊壯不能尫弱之尫弱不能彊壯之病不能排死不能留形骸似乎我者也而我非可專一一身尚若此乃欲使楚人之國由我理大夫之惑亦甚矣夫君子寄形以處世虛心以應物無邪無正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功無罪虛乎心雖桀紂蹻跖非罪也存乎心雖堯舜契非功也則大夫之忠信靳尚之邪佞孰分其是非邪無所分别則忠信邪佞一也有所分則分者自妄也而大夫離真以襲妄恃已以點人不待王之棄逐而大夫自棄矣今求乎忠信而得乎忠信而又悲之而不能自止所謂兼失其妄心者也玉聞上達節中守節下失節夫虛其心而遠於有為者達節也存其心而分是非者守節也不得其所分又悲之者失節也原不達竟沉汨羅而死
商隱說第八
漢高帝嬖於戚姬欲以趙王如意易太子盈大臣不能爭呂后危之謀於留侯張良良曰夫有非常之人然後能成非常之事良聞商洛山遯者四人曰夏黄公甪里先生東園公綺里季上嘗召不能致今太子實能自卑以求之四人且來來而賓太子此善助也呂后如良計遣呂澤迎之四人始耻之既而相謂曰劉季大度又知所以高我求我不得慙己而已矣呂雉女子性復慘忍其子盈不立必廹於危危而求我安危卜於我也求我不得必加禍於我姑俞之可也乃來一日偕太子進高祖見而問之四人咸自名帝愕然曰吾嘗求之而不從吾何為從太子四人曰陛下慢人我義不受辱太子尊人我即以賓游帝謝之指謂戚姬曰太子羽翼成矣不可揺也呂后德之將尊爵之四人相謂曰我之來遠禍也非欲於心也盈立則如意黜呂雉得志則戚姬死今我懼禍成盈而敗如意懽呂后而愁戚姬所謂廢人而全已殆非殺身成仁者也復將忍耻爵于女子之手以立於廷何異賊人夕入人室得金而矜富者邪乃復商山呂后不能留張良亦悟於是屏氣絶穀而退居爾
嚴陵說第九
光武微時與嚴陵為布衣之交及即位而陵方釣於富春渚光武思其舊慕其賢躬往聘之陵不從光武曰吾與子交也今吾貴為天子而子猶漁吾為子耻之吾有官爵可以貴子金玉可以富子使可在千萬人上舉動可以移山嶽叱咤可以興雲雨榮宗華族聯公繼侯丹雘宫室雜㳫車馬美衣服珍飲食擊鐘鼓合歌舞身樂於一世名傳於萬祀豈與垂餌終日汨没無聞校其升沉榮辱哉可為從於我也陵曰始吾交子之日而子修志意樂貧賤似有可取者今乃誇咤眩惑妄人也夫四海之内自古以為至廣大也十分之中山嶽江海有其半蠻夷戎狄有其三中國所有一二而已背叛侵凌征伐戰爭未嘗帖息夫中國天子之貴在十分天下一二分中征伐戰爭之内自尊者爾夫所謂貴且尊者不過於一二分中狥喜怒專生殺而已不過一二分中擇土木以廣宫室集繒帛珍寶以繁車服殺牛羊種百穀以美飲食列姝麗敲金石以悦視聽而已嗜欲未厭老至而死豐肌委於螻蟻腐骨淪於土壤匹夫匹婦一也天子之貴何有哉所謂貴我以官爵者吾知之矣自古帝王與公侯卿大夫之號皆聖人彊名以等差貴賤而誘愚人爾且子今之帝王之身昔之布衣之身也今人雖帝子而子自視之何異於昔蓋以誘我於彊名而使子悦而誇咤也今又欲以彊名公侯卿大夫誘我非愚我邪夫彊名者衆人皆能為之我苟悦此當自彊名曰公侯卿大夫可矣何須子之彊名哉子必曰官爵者以其富貴其身也官爵實彊名也自我則有富貴之實不自我則富貴何有哉夫所謂富貴官爵者亦不過於峩冠鳴玉簇前殿後坐大厦被鮮服耳倦絲竹口飫膏鮮皆子所誘我之說而已子所誘我者不過充欲之物而已夫車馬代勞也騏驥欵段一也屋宇庇風雨也丹雘蓬茅一也衣服蔽形也綺紈韋布一也食粒却飢也膏鮮藜藿一也况吾汨乎太虛咀乎太和動靜不作隂陽同波今方自忘其姓氏自委其行止操竿投縷泛然如寄又何暇梏其肢體愁其精神貪乎彊名而充乎妄欲哉且王莽更始之有天下與子之有天下何異哉同乎求為中國所尊者爾豈憂天下者邪今子戰爭殺戮不知紀極盡人之性命得已之所欲仁者不忍言也而子不耻反以我漁為耻邪光武悟於是不敢臣陵焉
孫登說第十
孫登先生隱蘇門山嵇康慕而往見之曰康聞蜉□不能如龜齡燕雀不能與鴻期康之心實不足以納真誨然而日月之照何限乎康莊墝埆雨露之潤罔擇乎蘭蓀蕭艾先生理身固命之餘願以及康俾康超乎有涯遨乎無垠登久而應之曰夫杳杳冥冥有精非精渾渾淳淳有神非神精神甚真離之不分留之不存孰謂固命孰謂理身孰為有涯孰為無垠然而虛旡之中綿綿相循出入無跡為天地之根知之者明得之者尊凡汝所論未窺其門吾聞諸老聃曰良賈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且夫蚌以珠剖象以齒焚蘭煎以膏翠拔以文常人所知也汝有藻飾之才亡冥濛之機如執明燭煌煌光輝穹蒼所惡也吾嘗得汝貽山巨源絶交書其間二大不可七不堪皆矜已疵物之說時之所憎也夫虛其中者朝市不喧欲其中者巖谷不幽仕不能奪汝之情處不能濟汝之和仕則累不仕則已而又絶人之交增以矜己疵物之說啅噪於塵世之中而欲探乎永生可謂惡影而走於日中者也何足聞吾之誨哉康眩然如醒後果以刑死
旡能子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