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五四 梁紀十
上章閹茂(庚戌),一年。
高祖武皇帝中大通二年(庚戌,公元五三O年)
春,正月,己丑,魏益州刺史長孫壽、梁州刺史元儁等遣將擊嚴始欣,斬之,蕭玩等亦敗死,失亡萬餘人。
辛亥,魏東徐州城民呂文欣等殺刺史元大賓,據城反,魏遣都官尚書平城樊子鵠等討之;二月,甲寅,斬文欣。
万俟醜奴侵擾關中,魏爾朱榮遣武衞將軍賀拔岳討之。岳私謂其兄勝曰:「醜奴,勍敵也。今攻之不勝,固有罪;勝之,讒嫉將生。」勝曰:「然則柰何?」岳曰:「願得爾朱氏一人為帥而佐之。」勝為之言於榮,榮悅,以爾朱天光為使持節、都督二雍 二岐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雍州刺史,以岳為左大都督,又以征西將軍代郡侯莫陳悅為右大都督,並為天光之副以討之。
天光初行,唯配軍士千人,發洛陽以西路次民馬以給之。時赤水蜀賊斷路,詔侍中楊侃先行慰諭,并稅其馬,賊持疑不下。軍至潼關,天光不敢進,岳曰:「蜀賊鼠竊,公尚遲疑,若遇大敵,將何以戰!」天光曰:「今日之事,一以相委。」岳遂進擊蜀於渭北,破之,獲馬二千匹,簡其壯健以充軍士,又稅民馬合萬餘匹。以軍士尚少,淹留未進。榮怒,遣騎兵參軍劉貴乘驛至軍中責天光,杖之一百,以軍士二千人益之。
三月,醜奴自將其衆圍岐州,遣其大行臺尉遲菩薩、僕射万俟仵自武功南渡渭,攻圍趣柵。天光使賀拔岳將千騎救之。菩薩等已拔柵而還,岳故殺掠其吏民以挑之,菩薩率步騎二萬至渭北。岳以輕騎數十自渭南與菩薩隔水而語,稱揚國威,菩薩令省事傳語,岳怒曰:「我與菩薩語,卿何人也!」射殺之。明日,復引百餘騎隔水與賊語,稍引而東,至水淺可涉之處,岳卽馳馬東出。賊以為走,乃棄步兵,輕騎南渡渭追岳,岳依橫岡設伏兵以待之,賊半渡岡東,岳還兵擊之,賊兵敗走。岳下令,賊下馬者勿殺,賊悉投馬,俄獲三千人,馬亦無遺,遂擒菩薩。仍渡渭北,降步卒萬餘,並收其輜重。醜奴聞之,棄岐州,北走安定,置柵於平亭。天光方自雍至岐,與岳合。
夏,四月,天光至汧、渭之間,停軍牧馬,宣言:「天時將熱,未可行師,俟秋涼更圖進止。」獲醜奴覘候者,縱遣之。醜奴信之,散衆耕於細川,使其太尉侯伏侯元進將兵五千,據險立柵,其餘千人已下為柵者甚衆。天光知其勢分,晡時,密嚴諸軍,相繼俱發,黎明,圍元進大柵,拔之。所得俘囚,一皆縱遣,諸柵聞之皆降。天光晝夜徑進,抵安定城下,賊涇州刺史侯幾長貴以城降。醜奴棄平亭走,欲趣高平,天光遣賀拔岳輕騎追之,丁卯,及於平涼。賊未成列,直閤代郡侯莫陳崇單騎入賊中,於馬上生擒醜奴,因大呼,衆皆披靡,無敢當者,後騎益集,賊衆崩潰,遂大破之。天光進逼高平,城中執送蕭寶寅以降。
壬申,以吐谷渾王佛輔為西秦、河二州刺史。
甲戌,魏以關中平,大赦。万俟醜奴、蕭寶寅至洛陽,置閶闔門外都街之中,士女聚觀凡三日。丹楊王蕭贊表請寶寅之命,吏部尚書李神儁、黃門侍郎高道穆素與寶寅善,欲左右之,言於魏主曰:「寶寅叛逆,事在前朝。」會應詔王道習自外至,帝問道習:「在外何所聞?」對曰:「惟聞李尚書、高黃門與蕭寶寅周款,並居得言之地,必能全之。且二人謂寶寅叛逆在前朝,寶寅為醜奴太傅,豈非陛下時邪?賊臣不翦,法欲安施!」帝乃賜寶寅死於駝牛署,斬醜奴於都市。
六月,丁巳,帝復以魏汝南王悅為魏王。
戊寅,魏詔胡氏親屬受爵於朝者皆黜為民。
庚申,以魏降將范遵為安北將軍、司州牧,從魏王悅北還。
万俟醜奴旣敗,自涇、豳以西至靈州,賊黨皆降於魏,唯所署行臺万俟道洛帥衆六千逃入山中,不降。時高平大旱,爾朱天光以馬乏草,退屯城東五十里,遣都督長孫邪利帥二百人行原州事以鎮之。道洛潛與城民通謀,掩襲邪利,并其所部皆殺之。天光帥諸軍赴之,道洛出戰而敗,帥其衆西入牽屯山,據險自守。爾朱榮以天光失邪利,不獲道洛,復遣使杖之一百,以詔書黜天光為撫軍將軍、雍州刺史,降爵為侯。
天光追擊道洛於牽屯,道洛敗走,入隴,歸略陽賊帥王慶雲。道洛驍果絕倫,慶雲得之,甚喜,謂大事可濟,遂稱帝於水洛城,置百官,以道洛為大將軍。
秋,七月,天光帥諸軍入隴,至水洛城,慶雲、道洛出戰,天光射道洛中臂,失弓還走,拔其東城。賊併兵趣西城,城中無水,衆渴乏,有降者言慶雲、道洛欲突走。天光恐失之,乃遣人招諭慶雲使早降,曰:「若未能自決,當聽諸人今夜共議,明晨早報。」慶雲等冀得少緩,因待夜突出,乃報曰:「請俟明日。」天光因使謂曰:「知須水,今相為小退,任取澗水飲之。」賊衆悅,無復走心。天光密使軍士多作木槍,各長七尺,昏後,繞城布列,要路加厚,又伏人槍中,備其衝突,兼令密縛長梯於城北。其夜,慶雲、道洛果馳馬突出,遇槍,馬各傷倒,伏兵起,卽時擒之。軍士緣梯入城,餘衆皆出城南,遇槍而止,窮窘乞降。丙子,天光悉收其仗而阬之,死者萬七千人,分其家口。於是三秦、河、渭、瓜、涼、鄯州皆降。
天光頓軍略陽。詔復天光官爵,尋加侍中、儀同三司。以賀拔岳為涇州刺史,侯莫陳悅為渭州刺史。秦州城民謀殺刺史駱超,南秦州城民謀殺刺史辛顯,超、顯皆覺之,走歸天光,天光遣兵討平之。
步兵校尉宇文泰從賀拔岳入關,以功遷征西將軍,行原州事。時關、隴彫弊,泰撫以恩信,民皆感悅,曰:「早遇宇文使君,吾輩豈從亂乎!」
八月,庚戌,上餞魏王悅於德陽堂,遣兵送至境上。
魏爾朱榮雖居外藩,遙制朝政,樹置親黨,布列魏主左右,伺察動靜,大小必知。魏主雖受制於榮,然性勤政事,朝夕不倦,數親覽辭訟,理冤獄。榮聞之,不悅。帝又與吏部尚書李神儁議清治選部,榮嘗關補曲陽縣令,神儁以階懸,不奏,別更擬人。榮大怒,卽遣所補者往奪其任;神儁懼而辭位,榮使尚書左僕射爾朱世隆攝選。榮啟北人為河南諸州,帝未之許;太宰天穆入見面論,帝猶不許。天穆曰:「天柱旣有大功,為國宰相,若請普代天下官,恐陛下亦不得違之,如何啟數人為州,遽不用也!」帝正色曰:「天柱若不為人臣,朕亦須代;如其猶存臣節,無代天下百官之理!」榮聞之,大恚恨,曰:「天子由誰得立!今乃不用我語!」
爾朱皇后性妬忌,屢致忿恚。帝遣爾朱世隆語以大理,后曰:「天子由我家置立,今便如此;我父本卽自作,今亦復決。」世隆曰:「止自不為,若本自為之,臣今亦封王矣。」
帝旣外逼於榮,內逼皇后,恆怏怏不以萬乘為樂,唯幸寇盜未息,欲使與榮相持。及關、隴旣定,告捷之日,乃不甚喜,謂尚書令臨淮王彧曰:「卽今天下便是無賊。」彧見帝色不悅,曰:「臣恐賊平之後,方勞聖慮。」帝畏餘人怪之,還以他語亂之曰:「然。撫寧荒餘,彌成不易。」榮見四方無事,奏稱「參軍許周勸臣取九錫,臣惡其言,已斥遣令去。」榮時望得殊禮,故以意諷朝廷,帝實不欲與之,因稱歎其忠。
榮好獵,不捨寒暑,列圍而進,令士卒必齊壹,雖遇險阻,不得違避,一鹿逸出,必數人坐死。有一卒見虎而走,榮謂曰:「汝畏死邪!」卽斬之。自是每獵,士卒如登戰場。嘗見虎在窮谷中,榮令十餘人空手搏之,毋得損傷,死者數人,卒擒得之,以此為樂,其下甚苦之。太宰天穆從容謂榮曰:「大王勳業已盛,四方無事,唯宜脩政養民,順時蒐狩,何必盛夏馳逐,感傷和氣?」榮攘袂曰:「靈后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乃人臣常節。葛榮之徒,本皆奴才,乘時作亂,譬如奴走,擒獲卽已。頃來受國大恩,未能混壹海內,何得遽言勳業!如聞朝士猶自寬縱,今秋欲與兄戒勒士馬,校獵嵩高,令貪汙朝貴,入圍搏虎。仍出魯陽,歷三荊,悉擁生蠻,北填六鎮,回軍之際,掃平汾胡。明年,簡練精騎,分出江、淮,蕭衍若降,乞萬戶侯;如其不降,以數千騎徑度縛取。然後與兄奉天子,巡四方,乃可稱勳耳。今不頻獵,兵士懈怠,安可復用也!」
城陽王徽之妃,帝之舅女;侍中李彧,延寔之子,帝之姊壻也。徽、彧欲得權寵,惡榮為己害,日毀榮於帝,勸帝除之。帝懲河陰之難,恐榮終難保,由是密有圖榮之意,侍中楊侃、尚書右僕射元羅亦預其謀。
會榮請入朝,欲視皇后〈孑免〉乳,徽等勸帝因其入,刺殺之。唯膠東侯李侃晞、濟陰王暉業言:「榮若來,必當有備,恐不可圖。」又欲殺其黨與,發兵拒之。帝疑未定,而洛陽人懷憂懼,中書侍郎邢子才之徒已避之東出,榮乃遍與朝士書,相任去留。中書舍人溫子昇以書呈帝,帝恆望其不來,及見書,以榮必來,色甚不悅。子才名劭,以字行,巒之族弟也。時人多以字行者,舊史皆因之。
武衞將軍奚毅,建義初往來通命,帝每期之甚重,然猶以榮所親信,不敢與之言情。毅曰:「若必有變,臣寧死陛下,不能事契胡!」帝曰:「朕保天柱無異心,亦不忘卿忠款。」
爾朱世隆疑帝欲為變,乃為匿名書自牓其門云:「天子與楊侃、高道穆等為計,欲殺天柱。」取以呈榮。榮自恃其強,不以為意,手毀其書,唾地曰:「世隆無膽。誰敢生心!」榮妻北鄉長公主亦勸榮不行,榮不從。
是月,榮將四五千騎發幷州,時人皆言榮反,又云「天子必當圖榮」。九月,榮至洛陽,帝卽欲殺之,以太宰天穆在幷州,恐為後患,故忍未發,并召天穆。有人告榮云:「帝欲圖之。」榮卽具奏,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豈可信之!」於是榮不自疑,每入謁帝,從人不過數十,又皆挺身不持兵仗。帝欲止,城陽王徽曰:「縱不反,亦何可耐,況不可保邪!」
先是,長星出中台,掃大角;恆州人高榮祖頗知天文,榮問之,對曰:「除舊布新之象也。」榮甚悅。榮至洛陽,行臺郎中李顯和曰:「天柱至,那無九錫,安須王自索也!亦是天子不見機。」都督郭羅察曰:「今年真可作禪文,何但九錫!」參軍褚光曰:「人言幷州城上有紫氣,何慮天柱不應之!」榮下人皆陵侮帝左右,無所忌憚,故其事皆上聞。
奚毅又見帝,求間,帝卽下明光殿與語,知其至誠,乃召城陽王徽及楊侃、李彧告以毅語。榮小女適帝兄子陳留王寬,榮嘗指之曰:「我終得此壻力。」徽以白帝,曰:「榮慮陛下終為己患,脫有東宮,必貪立孩幼,若皇后不生太子,則立陳留耳。」帝夢手持刀自割落十指,惡之,告徽及楊侃。徽曰:「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割指亦是其類,乃吉祥也。」
戊子,天穆至洛陽,帝出迎之。榮與天穆並從入西林園宴射,榮奏曰:「近來侍官皆不習武,陛下宜將五百騎出獵,因省辭訟。」先是,奚毅言榮欲因獵挾天子移都,由是帝益疑之。
辛卯,帝召中書舍人溫子昇,告以殺榮狀,并問以殺董卓事,子昇具通本末。帝曰:「王允若卽赦涼州人,必不應至此。」良久,語子昇曰:「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猶須為,況不必死!吾寧為高貴鄉公死,不為常道鄉公生!」帝謂殺榮、天穆,卽赦其黨,皆應不動。應詔王道習曰:「爾朱世隆、司馬子如、朱元龍特為榮所委任,具知天下虛實,謂不宜留。」徽及楊侃皆曰:「若世隆不全,仲遠、天光豈有來理!」帝亦以為然。徽曰:「榮腰間常有刀,或能狼戾傷人,臨事願陛下起避之。」乃伏侃等十餘人於明光殿東。其日,榮與天穆並入,坐食未訖,起出,侃等從東階上殿,見榮、天穆已至中庭,事不果。
壬辰,帝忌日;癸巳,榮忌日。甲午,榮暫入,卽詣陳留王家飲酒,極醉,遂言病動,頻日不入。帝謀頗泄,世隆又以告榮,且勸其速發,榮輕帝,以為無能為,曰:「何怱怱!」
預帝謀者皆懼,帝患之。城陽王徽曰:「以生太子為辭,榮必入朝,因此斃之。」帝曰:「后懷孕始九月,可乎?」徽曰:「婦人不及期而產者多矣,彼必不疑。」帝從之。戊戌,帝伏兵於明光殿東序,聲言皇子生,遣徽馳騎至榮第告之。榮方與上黨王天穆博,徽脫榮帽,懽舞盤旋,兼殿內文武傳聲趣之,榮遂信之,與天穆俱入朝。帝聞榮來,不覺失色,中書舍人溫子昇曰:「陛下色變。」帝連索酒飲之。帝令子昇作赦文,旣成,執以出,遇榮自外入,問:「是何文書?」子昇顏色不變,曰「敕」,榮不取視而入。帝在東序下西向坐,榮、天穆在御榻西北南向坐。徽入,始一拜,榮見光祿少卿魯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從東戶入,卽起趨御座,帝先橫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亂斫,榮與天穆同時俱死。榮子菩提及車騎將軍爾朱陽覩等三十人從榮入宮,亦為伏兵所殺。帝得榮手版,上有數牒啟,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者悉在出限,帝曰:「豎子若過今日,遂不可制。」於是內外喜譟,聲滿洛陽城,百僚入賀。帝登閶闔門,下詔大赦,遣武衞將軍奚毅、前燕州刺史崔淵將兵鎮北中。是夜,北鄉長公主帥榮部曲,焚西陽門,出屯河陰。
衞將軍賀拔勝與榮黨田怡等聞榮死,奔赴榮第。時宮殿門猶未加嚴防,怡等議卽攻門,勝止之曰:「天子旣行大事,必當有備,吾等衆少,何可輕爾!但得出城,更為他計。」怡乃止。及世隆等走,勝遂不從,帝甚嘉之。朱瑞雖為榮所委,而善處朝廷之間,帝亦善遇之,故瑞從世隆走而中道逃還。
榮素厚金紫光祿大夫司馬子如,榮死,子如自宮中突出,至榮第,棄家,隨榮妻子走出城。世隆卽欲還北,子如曰:「兵不厭詐,今天下恟恟,唯強是視,當此之際,不可以弱示人,若亟北走,恐變生肘腋。不如分兵守河橋,還軍向京師,出其不意,或可成功。假使不得所欲,亦足示有餘力,使天下畏我之強,不敢叛散。」世隆從之。己亥,攻河橋,擒奚毅等,殺之,據北中城。魏朝大懼,遣前華陽太守段育慰諭之,世隆斬首以徇。
魏以雍州刺史爾朱天光為侍中、儀同三司,以司空楊津為都督幷 肆等九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幷州刺史,兼尚書令、北道行臺,經略河、汾。
榮之入洛也,以高敖曹自隨,禁於駝牛署;榮死,帝引見,勞勉之。兄乾自東冀州馳赴洛陽,帝以乾為河北大使,敖曹為直閤將軍,使歸,招集鄉曲為表裏形援。帝親送之於河橋,舉酒指水曰:「卿兄弟冀部豪傑,能令士卒致死,京城儻有變,可為朕河上一揚塵。」乾垂涕受詔,敖曹援劍起舞,誓以必死。
冬,十月,癸卯朔,世隆遣爾朱拂律歸將胡騎一千,皆白服,來至郭下,索太原王尸。帝升大夏門望之,遣主書牛法尚謂之曰:「太原王立功不終,陰圖釁逆,王法無親,已正刑書。罪止榮身,餘皆不問。卿等若降,官爵如故。」拂律歸曰:「臣等從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歸。願得太原王尸,生死無恨。」因涕泣,哀不自勝,羣胡皆慟哭,聲振城邑。帝亦為之愴然,遣侍中朱瑞齎鐵券賜世隆。世隆謂瑞曰:「太原王功格天地,赤心奉國,長樂不顧信誓,枉加屠害,今日兩行鐵字,何足可信!吾為太原王報讎,終無降理!」瑞還,白帝,帝卽出庫物置城西門外,募敢死之士以討世隆,一日卽得萬人,與拂律歸等戰於郭外。拂律歸等生長戎旅,洛陽之人不習戰鬬,屢戰不克。甲辰,以前車騎大將軍李叔仁為大都督,帥衆討世隆。
戊申,皇子生,大赦。以中書令魏蘭根兼尚書左僕射,為河北行臺,定、相、殷三州皆稟蘭根節度。
爾朱氏兵猶在城下,帝集朝臣博議,皆恇懼不知所出。通直散騎常侍李苗奮衣起曰:「今小賊唐突如此,朝廷有不測之憂,正是忠臣烈士效節之日。臣雖不武,請以一旅之衆為陛下徑斷河橋。」城陽王徽、高道穆皆以為善,帝許之。乙卯,苗募人從馬渚上流乘船夜下,去橋數里,縱火船焚河橋,倏忽而至。爾朱氏兵在南岸者,望之,爭橋北渡,俄而橋絕,溺死者甚衆。苗將百許人泊於小渚以待南援,官軍不至,爾朱氏就擊之,左右皆盡,苗赴水死。帝傷惜之,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封河陽侯,諡曰忠烈。世隆亦收兵北遁。丙辰,詔行臺源子恭將步騎一萬出西道,楊昱將募士八千出東道以討之,子恭仍鎮太行丹谷,築壘以防之。世隆至建州,刺史陸希質閉城拒守。世隆攻拔之,殺城中人無遺類,以肆其忿,唯希質走免。
詔以前東荊州刺史元顯恭為晉州刺史,兼尚書左僕射、西道行臺。
魏東徐州刺史廣牧斛斯椿素依附爾朱榮,榮死,椿懼,聞汝南王悅在境上,乃帥部衆棄州歸悅。悅授椿侍中、大將軍、司空,封靈丘郡公,又為大行臺前驅都督。
汾州刺史爾朱兆聞榮死,自汾州帥騎據晉陽;世隆至長子,兆來會之,壬申,共推太原太守、行幷州事長廣王曄卽皇帝位,大赦,改元建明。曄,英之弟子也。以兆為大將軍,進爵為王;世隆為尚書令,賜爵樂平王,加太傅、司州牧;又以榮從弟度律為太尉,賜爵常山王;世隆兄天柱長史彥伯為侍中;徐州刺史仲遠為車騎大將軍,兼尚書左僕射、三徐州大行臺。仲遠亦起兵向洛陽。
爾朱天光之克平涼也,宿勤明達請降,旣而復叛,北走,天光遣賀拔岳討之,明達奔東夏。岳聞爾朱榮死,不復窮追,還涇州以待天光。天光與侯莫陳悅亦下隴,與岳謀引兵向洛。魏敬宗使朱瑞慰諭天光,天光與岳謀,欲令帝外奔而更立宗室,乃頻啟云:「臣實無異心,唯欲仰奉天顏,以申宗門之罪。」又使其下僚屬啟云:「天光密有異圖,願思勝算以防之。」
范陽太守盧文偉誘平州刺史侯淵出獵,閉門拒之。淵屯於郡南,為榮舉哀,勒兵南向,進,至中山,行臺僕射魏蘭根邀擊之,為淵所敗。
敬宗以城陽王徽兼大司馬、錄尚書事,總統內外。徽意謂榮旣死,枝葉自應散落,及爾朱世隆等兵四起,黨衆日盛,徽憂怖,不知所出。性多嫉忌,不欲人居己前,每獨與帝謀議,羣臣有獻策者,徽輒勸帝不納,且曰:「小賊何慮不平!」又靳惜財貨,賞賜率皆薄少,或多而中減,或與而復追,故徒有糜費而恩不感物。
十一月,癸酉朔,敬宗以車騎將軍鄭先護為大都督,與行臺楊昱共討爾朱仲遠。
乙亥,以司徒長孫稚為太尉,臨淮王彧為司徒。
丙子,進雍州刺史廣宗公爾朱天光爵為王。長廣王亦以天光為隴西王。
爾朱仲遠攻西兗州,丁丑,拔之,擒刺史王衍。衍,肅之兄子也。癸未,敬宗以右衞將軍賀拔勝為東征都督;壬辰,又以鄭先護兼尚書左僕射為行臺,與勝共討仲遠。戊戌,詔罷魏蘭根行臺,以定州刺史薛曇尚兼尚書,為北道行臺。鄭先護疑賀拔勝,置之營外。庚子,勝與仲遠戰於滑臺東,兵敗,降於仲遠。
初,爾朱榮嘗從容問左右曰:「一日無我,誰可主軍?」皆稱爾朱兆。榮曰:「兆雖勇於戰鬬,然所將不過三千騎,多則亂矣。堪代我者,唯賀六渾耳。」因戒兆曰:「爾非其匹,終當為其穿鼻。」乃以高歡為晉州刺史。及兆引兵向洛,遣使召歡,歡遣長史孫騰詣兆,辭以「山蜀未平,今方攻討,不可委去,致有後憂。定蜀之日,當隔河為犄角之勢。」兆不悅,曰:「還白高晉州,吾得吉夢,夢與吾先人登高丘,丘旁之地,耕之已熟,獨餘馬藺,先人命吾拔之,隨手而盡。以此觀之,往無不克。」騰還報,歡曰:「兆狂愚如是,而敢為悖逆,吾勢不得久事爾朱矣。」
十二月,壬寅朔,爾朱兆攻丹谷,都督崔伯鳳戰死,都督史仵龍開壁請降,源子恭退走。兆輕兵倍道兼行,從河橋西涉渡。先是,敬宗以大河深廣,謂兆未能猝濟,是日,水不沒馬腹。甲辰,暴風,黃塵漲天,兆騎叩宮門,宿衞乃覺,彎弓欲射,矢不得發,一時散走。華山王鷙,斤之玄孫也,素附爾朱氏。帝始聞兆南下,欲自帥諸軍討之,鷙說帝曰:「黃河萬仞,兆安得渡!」帝遂自安。及兆入宮,鷙復約止衞兵不使鬬。帝步出雲龍門外,遇城陽王徽乘馬走,帝屢呼之,不顧而去。兆騎執帝,鎖於永寧寺樓上,帝寒甚,就兆求頭巾,不與。兆營於尚書省,用天子金鼓,設刻漏於庭,撲殺皇子,汙辱嬪御妃主,縱兵大掠,殺司空臨淮王彧、尚書左僕射范陽王誨、青州刺史李延寔等。
城陽王徽走至山南,抵前洛陽令寇祖仁家。祖仁一門三刺史,皆徽所引拔,以有舊恩,故投之。徽齎金百斤,馬五十匹,祖仁利其財,外雖容納,而私謂子弟曰:「如聞爾朱兆購募城陽王,得之者封千戶侯,今日富貴至矣!」乃怖徽云官捕將至,令其逃於他所,使人於路邀殺之,送首於兆;兆亦不加勳賞。兆夢徽謂己曰:「我有金二百斤、馬百匹在祖仁家,卿可取之。」兆旣覺,意所夢為實,卽掩捕祖仁,徵其金、馬。祖仁謂人密告,望風款服,云「實得金百斤、馬五十匹。」兆疑其隱匿,依夢徵之,祖仁家舊有金三十斤、馬三十匹,盡以輸兆,兆猶不信,發怒,執祖仁,懸首高樹,大石墜足,捶之至死。
爾朱世隆至洛陽,兆自以為己功,責世隆曰:「叔父在朝日久,耳目應廣,如何令天柱受禍!」按劍瞋目,聲色甚厲;世隆遜辭拜謝,然後得已,由是深恨之。爾朱仲遠亦自滑臺至洛。
戊申,魏長廣王大赦。
爾朱榮之死也,敬宗詔河西賊帥紇豆陵步蕃使襲秀容。及兆入洛,步蕃南下,兵勢甚盛,故兆不暇久留,亟還晉陽以禦之,使爾朱世隆、度律、彥伯等留鎮洛陽。甲寅,兆遷敬宗於晉陽,兆自於河梁監閱財資。高歡聞敬宗向晉陽,帥騎東巡,欲邀之,不及,因與兆書,為陳禍福,不宜害天子,受惡名;兆怒,不納。爾朱天光輕騎入洛,見世隆等,卽還雍州。
初,敬宗恐北軍不利,欲為南走之計,託云征蠻,以高道穆為南道大行臺,未及發而兆入洛。道穆託疾去,世隆殺之。主者請追李苗封贈,世隆曰:「當時衆議,更一二日卽欲縱兵大掠,焚燒郭邑,賴苗之故,京師獲全;天下之善一也,不宜復追。」
爾朱榮之死也,世隆等徵兵於大寧太守代人房謨。謨不應,前後斬其三使,遣弟毓詣洛陽。及兆得志,其黨建州刺史是蘭安定執謨繫州獄,郡中蜀人聞之,皆叛。安定給謨弱馬,令軍前慰勞,諸賊見謨,莫不遙拜。謨先所乘馬,安定別給將士。戰敗,蜀人得之,謂謨遇害,莫不悲泣,善養其馬,不聽人乘之。兒童婦女競投草粟,皆言此房公馬也。爾朱世隆聞之,捨其罪,以為其府長史。
北道大行臺楊津,以衆少,留鄴召募,欲自滏口入幷州,會爾朱兆入洛,津乃散衆,輕騎還朝。
爾朱世隆與兄弟密謀,慮長廣王母衞氏干預朝政,伺其出行,遣數十騎如劫盜者於京巷殺之,尋懸牓以千萬錢募賊。
甲子,爾朱兆縊敬宗於晉陽三級佛寺,并殺陳留王寬。
是月,紇豆陵步蕃大破爾朱兆於秀容,南逼晉陽。兆懼,使人召高歡幷力。僚屬皆勸歡勿應召,歡曰:「兆方急,保無他慮。」遂行。歡所親賀拔焉過兒請緩行以弊之,歡往往逗留,辭以河無橋,不得渡。步蕃兵日盛,兆屢敗,告急於歡,歡乃往從之。兆時避步蕃南出,步蕃至平樂郡,歡與兆進兵合擊,大破之,斬步蕃於石鼓山,其衆退走。兆德歡,相與誓為兄弟,將數十騎詣歡,通夜宴飲。
初,葛榮部衆流入幷、肆者二十餘萬,為契胡凌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誅夷者半,猶謀亂不止。兆患之,問計於歡,歡曰:「六鎮反殘,不可盡殺,宜選王腹心使統之,有犯者罪其帥,則所罪者寡矣。」兆曰:「善!誰可使者?」賀拔允時在坐,請使歡領之。歡拳毆其口,折一齒,曰:「平生天柱時,奴輩伏處分如鷹犬。今日天下事取捨在王,而阿鞠泥敢僭易妄言,請殺之!」兆以歡為誠,遂以其衆委焉。歡以兆醉,恐醒而悔之,遂出,宣言:「受委統州鎮兵,可集汾東受號令。」乃建牙陽曲川,陳部分。軍士素惡兆而樂屬歡,莫不皆至。
居無何,又使劉貴請兆,以「幷、肆頻歲霜旱,降戶掘田鼠而食之,面無榖色,徒汙人境內,請令就食山東,待溫飽更受處分。」兆從其議。長史慕容紹宗諫曰:「不可。方今四方紛擾,人懷異望,高公雄才蓋世,復使握大兵於外,譬如借蛟龍以雲雨,將不可制矣。」兆曰:「有香火重誓,何慮邪!」紹宗曰:「親兄弟尚不可信,何論香火!」時兆左右已受歡金,因稱紹宗與歡有舊隙,兆怒,囚紹宗,趣歡發。歡自晉陽出滏口,道逢北鄉長公主自洛陽來,有馬三百匹,盡奪而易之。兆聞之,乃釋紹宗而問之,紹宗曰:「此猶是掌握中物也。」兆乃自追歡,至襄垣,會漳水暴漲,橋壞,歡隔水拜曰:「所以借公主馬,非有他故,備山東盜耳。王信公主之讒,自來賜追,今不辭渡水而死,恐此衆便叛。」兆自陳無此意,因輕馬渡水,與歡坐幕下,授歡刀,引頸使歡斫之,歡大哭曰:「自天柱之薨,賀六渾更何所仰!但願大家千萬歲,以申力用耳。今為旁人所搆間,大家何忍復出此言!」兆投刀於地,復斬白馬,與歡為誓,因留宿夜飲。尉景伏壯士欲執兆,歡齧臂止之,曰:「今殺之,其黨必奔歸聚結;兵飢馬瘦,不可與敵,若英雄乘之而起,則為害滋甚,不如且置之。兆雖驍勇,凶悍無謀,不足圖也。」旦日,兆歸營,復召歡,歡將上馬詣之,孫騰牽歡衣,歡乃止。兆隔水肆罵,馳還晉陽。兆腹心念賢領降戶家屬別為營,歡偽與之善,觀其佩刀,因取殺之。士衆感悅,益願附從。
齊州城民趙洛周聞爾朱兆入洛,逐刺史丹楊王蕭贊,以城歸兆。贊變形為沙門,逃入長白山,流轉,卒於陽平。梁人或盜其柩以歸,上猶以子禮葬於陵次。
魏荊州刺史李琰之,韶之族弟也。南陽太守趙修延,以琰之敬宗外族,誣琰之欲奔梁,發兵襲州城,執琰之,自行州事。
魏王悅改元更興,聞爾朱兆已入洛,自知不及事,遂南還。斛斯椿復棄悅奔魏。
是歲,詔以陳慶之為都督南 北司等四州諸軍事、南 北司二州刺史。慶之引兵圍魏懸瓠,破魏潁州刺史婁起等於溱水,又破行臺孫騰等於楚城。罷義陽鎮兵,停水陸漕運,江、湖諸州並得休息;開田六千頃,二年之後,倉廩充實。